“你们应当知道,我所说的法,就像渡河的筏子一样。渡过河之后,难道你们还要把这个筏子一直背在身上赶路吗?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弟子们还是摇头。
其中有一名弟子答:
“可他面前还有很多没有走完的路,万一又用上了呢?这个筏子,废了这么大劲才做成,岂不是浪费?”
老者摇头,又道:
“不,他应当心怀感激地把筏子放在河边,然后一身轻松,继续前行。倘若他背着筏子,步履蹒跚,定然无法走远,曾经的助力,倒却沦为困住他的枷锁了。”
声音渐渐淡去,帘子也被拉起来,孟令仪看得入神,未曾注意到,身旁之人目光一瞬都未曾移开自己身上。
徐畅抚掌解释:
“小孟公子,这出戏的来源,是《金刚经》中的一个故事,你认为如何?”
他一观察,知晓赵堂浔毫无兴趣,反倒是这位幕僚看得津津有味,于是径直朝着孟令仪发问。
她心中确实颇有感悟:
“说的很对,人怎么能这么傻,过了河还要一直背着船走呢?或许很多执念,一直放不下,却把自己框住了,害人又害己,反倒成了怨念。”
她微微出神,心里思索的,却是也许她不应该为了赵堂浔曾经救了她就一直缠着他不放,她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她还会喜欢旁的男子,也没有想过,她的纠缠到底会不会给他带来困扰,她甚至连回忆都分不清,当初她记忆里的他,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他。
现在好了,她跟到了杭州,还要让他处处照顾她,给她腾出床位,帮她遮遮掩掩,以后还要送她去找她哥哥。
她是不是太任性了?也许,她早就该放下了,谁没有一段回忆呢,也不是每个人都非要和那个人终成眷属才肯罢休,至少不能强人所难吧。
徐畅若有所思应和:
“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可又何须回头呢,岸就在眼前,将一切执念放下,便是最好的解脱。”
话音落,悠悠叹气,一抬头,却见赵堂浔一双凉薄的眼睛打量着他。
他唇边含笑,却让徐畅脊背发冷。
“多谢徐公子款待,我们还想在杭州府逛逛,就不劳烦徐公子作陪了。”
他轻轻点头,拽着孟令仪的手便往外走。
一直出了会春楼的门,这里的冬天并不比扬州好上几分,依旧又干又冷,街上却灯火辉煌,人头涌动。
他一只耳朵听不见,所以听人说话,总是要用足精力,养成了习惯,但凡是能听见的声音,都会记得格外清晰。
方才那幕戏,他都听进去了。
他不喜欢。
孟令仪甩开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
“你……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没说话,只是反问:
“你还要去哪?我陪你去。”
他不想看她和旁人聊的欢畅,近可欢声笑语,退可经文佛法,而他坐在一边,只能像一个笑话,偷窥她的对旁人扬起的笑颜。
可现下没有旁人了,她却不笑了。
孟令仪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我们慢慢走走吧。”
他眉心无措地皱了皱,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应对她忽然的低沉,只能跟着她走,心里不免焦躁。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挺麻烦的?”
他脚步轻轻一顿,一颗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涨又麻木,在这胀痛之间,又有一根尖锐的针刺进来,尖锐又刺骨的疼痛。
他呼吸急促,一张嘴却像是被缝了起来,说不出话。
“我记得,你刚开始,经常让我离你远一点。我之所以接近你,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因为你曾经救过我,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仰起头看着他,却发现他微微发颤,不敢直视她的视线。
“以前呢,我还可以说给你治腿,现在你已经好了,我忘记说了,你现在越来越好,好久没有在你身上看到伤口了,我很开心,所以,我也没有那么有用了。你不必感到愧疚,其实……如果我真的给你造成了麻烦困扰,你不该为了我的一意孤行一直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