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那人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只有衣角偶尔被风掀起一点深色的痕迹。
余黎眨眨眼,睡意彻底散了。她转身从架子上扯过厚绒镶毛的披风裹紧,这才重新走出去。
脚步落在覆了夜露的石板上,声音很轻,沙沙的。
近了才看清,果然是裴砚。
他站得笔直,却像尊失了魂的石像,肩头和外袍处有着些褶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也不知到底是走的多快,又一动不动地待了多久。
“来了多久?”余黎开口,声音在清寂的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人影像是猛然被惊醒,肩膀轻轻一颤。
裴砚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愣。他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余黎,嘴唇动了动,先呼出一团白雾:“我……”
余黎的心无端一沉。裹紧披风,指尖却微微发凉——
能让裴砚这副样子,大半夜在这儿枯等的,还能有什么事?
“案子又出了岔子?”她追问,声音不由得压低了些。
裴砚摇了摇头,动作有些迟缓:“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余黎脸上,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我来……是想问你件事。”
不是案子。余黎肩颈稍稍放松,眉头却蹙得更紧。那是什么事,值得他这样?“问我什么?”
裴砚深深吸了口寒气,又缓缓吐出来,白雾在两人之间模糊了一瞬。那口气吐得又长又沉,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陛下,”他开口,嗓子有些哑,字句却异常清晰,“要为你我赐婚。”
风好像忽然停了。连老槐树梢那片枯叶也不再晃动。余黎怔在那里,耳边嗡嗡作响,几乎以为自己是冻出了幻听。
裴砚的话还在继续,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碾出来:“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
话音落下,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霜花凝结的细微声响。
余黎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在袖袍下骤然握紧,指节绷得发白。
心底像是有什么轰然炸开,惊涛骇浪猛地撞上来。
赐婚?为什么是现在?是奖赏,是制衡,还是别的什么算计?无数念头疯涌而过,牵扯着朝堂的暗流、过往的牵扯,还有他们之间那些从未挑明却也难以忽略的种种。
可所有这些动荡,撞上她这些年练就的本能,最终只在脸上化作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甚至,慢慢地,一丝极淡的、辨不出情绪的笑,浮现在她唇角。
“陛下怎么突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想起为我们赐婚?”
“我也不知,”裴砚的声音低沉,像是压在喉咙深处,“我和陛下说了最近的这些案子,他说……”
话未说完,余黎忽然打断:“你当时没有拒绝。”
她抬眸,目光如晨曦中的薄刃,清亮而直接,“所以,你是愿意娶我的?”
裴砚猝然抬眸看向她,那双总沉着霜雪、映着案卷光影的眼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是惊涛后的平静,还是平静下的暗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
一个字,掷地有声。
他顿了顿,向前微微倾身,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袒露在她眼前。
一旁路上的烛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总是紧抿的唇线此刻竟透着一丝难得的柔软。
“我愿意。”他的声音更沉了,却也更清晰,“余黎,这绝不是一时昏话,也不是奉旨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