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奉旨成婚,哭倒了半个永平城的名妓。
初冬寒意已浓,霜风渐紧,暮暮坊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平日里争奇斗艳的姑娘们笑成一团,当中簇拥着一个华服男子,桃花眼潋滟,眉宇间尽是风流。
——正是今日大婚的端王,宁轩樾。
姑娘们知道他的脾性,并不劝酒,只嘻嘻哈哈地弹琴嬉笑。宁轩樾就着面前的热闹自斟自饮,几滴酒液溅落在月白色衣襟,落梅似的三两点,平添倜傥。
欢声笑语之中,唯有一人格格不入。
礼部侍郎江淮澍拉着脸,第五次抬高音量,“吉时将至,殿下几时回王府成亲?”
宁轩樾仰面饮酒,恍若未闻。
江淮澍同他自小相识,对这混帐的德行心知肚明,毫不客气地揪了根兰草掷到他头上。
“装什么聋!给我滚回去成亲!”
宁轩樾慢吞吞从发间摘下草叶,“不急。”
“宁璟珵!”
江淮澍气急攻心,抢过酒盅“当”地往手边一掼。
“一见倾心都是话本子杜撰的,你堂堂亲王,早晚得成亲吧?”
一见倾心……
宁轩樾散漫的眼神一凝,无端走了神。
一个侧影自脑海一闪而过。少年薄背如刀,凤眸眼尾烙着枚点漆似的细痣,眉目浸润江南烟雨,自凌厉中洇出几分缱绻。
……然而这个人,已再没有可能见到。
宁轩樾嘴角弧度凝住,眸光无声转冷。
江淮澍见他不应声,已哀叹着构思起明日的请罪折子,正编到“臣有愧天恩,不堪吏职,欲自免归”,眼前冷不丁一暗。
他警觉抬头,“你去哪?”
宁轩樾直起身,“走吧,江大人——成亲去。”
这轻慢语气,和他平日说“听曲去”“喝酒去”毫无分别。
江淮澍自忖请罪折子未必用不上,只得收拾收拾草拟大半的腹稿,愁云惨淡地追着他出门。
“璟珵,齐大人虽久离朝堂,但好歹是当朝名士,你多少给齐家点面子。”
宁轩樾哂笑。
“我知道。娶齐老之女既不辱王爷身份,又不至于给我助力,亏得我那皇兄有心。”
江淮澍脚步不由地一顿。
宁轩樾挽起松散长发,自发丝间回眸瞥去,“怎么了?”
端王殿下是个合格的纨绔,连喝几壶酒,眼神仍是清明的,沉着酒意压不住的凉。
他长了双桃花眼,眼尾却翘得不太分明,是个妖冶中染了几分哀凉的长相,僧人每见他,不是连道“善哉善哉”,便是“殿下根骨极佳,然命中带煞,当皈依我佛”。
“……没事。”江淮澍觑着他漫不经心的神情,叹了口气,提步赶上。
王府下人早急成没头苍蝇,生怕这要命的瘟王再不回来,自己就真成了没脑袋的冤魂,见宁轩樾来,忙一窝蜂拥了上去。
“吉时到——”
锣鼓喧鸣。宁轩樾刚系好喜服衣带,便被江淮澍一把拽进正堂。
新娘静立门边,身着繁重喜服却不显臃肿,衣摆轻摇时甚至有几分绰约,即便大红盖头挡住面目,光看身形,也觉气清如竹。
宁轩樾暗叹一声:好好的姑娘,只可惜嫁入王府。
奈何皇命难违。
新人各怀心事,任由礼官摆布。端王生母早逝,拜高堂拜的是今上和太后,席间朝臣无不赞颂天家和睦,大衍昌盛。
武威公陈翦笑道:“自从两年前雁门一役,谢氏反贼伏诛,浑勒鞑子也退了兵,大衍四海升平。又见皇上棠棣情深,实乃社稷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