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反贼”四字入耳,宁轩樾眸色顿沉,仰头一杯酒下肚,才勉强压住心绪,陪了句:“陛下圣明。”
顺安帝垂眼打量端王,嘴角略松,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宁轩樾幼时养在宫中,貌如兰玉、冰雪聪明,先帝喜欢得了不得,亲择了个大富大贵的表字“璟珵”。
秘闻先帝甚至动过传位于他的念头。
好在如今端王风流纨绔之名在外,迎娶齐家女儿更是无从倚仗,顺安帝念及此,笑容愈发真心实意起来。
“时辰已晚,朕就不扫你们新婚夫妇的兴了。”
诸臣会意,纷纷告辞,连江淮澍都功成身退,不知何时溜之大吉。
“没良心的。”
宁轩樾端着两杯酒一碰,自己逗自己干了,如此灌下几壶,才磨磨蹭蹭,不得已往婚房晃去。
他脚下发飘,沿路冷风也没能吹清醒昏沉的头脑,反而翻搅起记忆中的身影。
谢氏反贼……
呵。
谢家小将军的凤目灼灼印在心底,宁轩樾神思恍惚,几乎没察觉自己何时停在婚房门外。
夜已深,凉如水的月色在桃花眼下投落暗银色阴影,窗纱中溢出的红烛暖光被他眼神一浸,转为黯然。
宁轩樾呼出一口浊气,强压下反复涌上心头的回忆,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满目红艳。新娘端端正正坐在喜榻上,盖头未掀,闻声略微扬了下头。
盖头内外,皆是满目飘摇的红。一块厚实红绸遮挡住周遭的人与物,亦掩盖起无数出嫁女子未卜的前途。
然而盖头下,这位新娘却阖着眼,气定神闲地捕捉着屋内外每一丝动静。
门槛外,宁轩樾迟疑片刻,道:“抱歉,我喝多了,进来说两句就走。”
新娘一言不发。
他摸摸鼻子,长腿一迈跨进门,嘴里零碎地道:“我不知道你请不情愿这门亲事,若是不情愿,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办法。不过端王府起码不愁吃喝,你想出门玩也没人拦……”
话音未落,陡然间“叮当”声起!
珠翠急晃,撕开寂静沉夜。
始终纹丝不动的新娘纵身而起,大红喜服衣摆飞旋,露出黑色劲装包裹的长腿细腰。
凤钗尖端寒芒一闪,划破暖帐香帘,直逼宁轩樾而来!
宁轩樾微眯双目,满身酒意顿时消了大半。
他疾退三步,借腰背后仰之势脚跟一旋,“新娘”却反应奇快,见他避开攻势,硬生生在半空变换身形,瞬间鬼魅般欺近。
盖头随着冲势一起一落,浮动的艳色间闪过半张苍白如玉的侧脸,转瞬又隐入红绸之中。
瞬息间,一只手自身后绕过,将钗尖抵上端王殿下金贵的脖颈。
红烛猛烈晃动,屋内如结冰般死寂。
执钗的手五指修长,在烛火摇曳中幽冷似霜,分布数道长短不一的疤痕。
“新娘”冷冷开口,“闭上嘴,跟我走。”
话音顿挫清朗,显而易见,并非女子。
可宁轩樾并未惊慌,反而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
——这个声音,像极了那人。
他心里倏地一动,不管不顾地迎着钗尖扭头,趁对方始料未及,将红绸一把拽落!
大红盖头飘摇坠地,露出一双猝然睁大的凤目,鸦翅般浓密的长睫在眼尾抖落烛影,左眼下小痣一星如墨。
正是那个本该殁于雁门的谢家小将军。
“谢执……谢庭榆?!!”
“新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叫破姓名,眯了下眼,随即目光下撇,墨玉般的瞳孔紧缩,映出被宁轩樾被金钗刺破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