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的声音小心极了,生怕一不留心便吹散眼前人,又成一场镜花水月的泡影。
气音鹅毛雪般挠过谢执侧颊,他挣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用力抽回手坐好。
“……捡回一条命罢了。”
揉皱的春宫图还在手心,谢执连同外袍一把丢回宁轩樾怀中,“端王殿下名扬京城,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宁轩樾因他的称呼怔了怔,随口道:“我若不‘名扬’京城,陛下可就更夜不能寐了。”
谢执凝目打量他两眼,正要开口,车轿一晃,停止了一路上富有节律的晃动。
“殿下,”侍从屏息凝神,确认轿内没有异样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出声,“到王府了,可要备些热水?”
宁轩樾瞥了眼谢执脸上蜡黄的妆,点点头,“送进来吧。”
下人们应了声“是”,齐刷刷散了。
没想到他们不一会儿扛来一只浴盆,端端正正摆在屋子中央,随即目不斜视地闭门而出。
好一个彩绘鸳鸯浴盆,坐一个人嫌宽坐两个人嫌窄,光看尺寸就不像什么正经器物。宁轩樾瞪着澡盆外的旖旎纹饰,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咳、咳咳!”
如此非同凡响晃瞎狗眼的物什,除了宁琰没人送得出手。
宁轩樾无奈地按住两侧太阳穴遮眼,自觉跳进浴盆也洗不清了,虚弱道:“我不是……我只是想让你洗个脸……”
这副神情,忽然勾起谢执沉寂的回忆。
好像面前还是九年前认识的那个宁轩樾,不是什么贪墨军费、高高在上的端王。
他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伸手探入雾气袅袅的热水中。
宁轩樾有句话说得不错,要是他真有所图谋,昨晚便该下手。谢执如此想着,手又往水中沉入数寸。
他身体不比从前,被风吹得浑身发冷,手脚一并刺痛,更别提昨晚的药性尚未完全消退,此刻盯着热水,竟迟疑起来。
片刻后外衣翻飞而去,宁轩樾眼前顿黑,随即“哗啦”轻响,水声与蹭过鼻尖的布料一同摇曳,黑暗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苦药香。
宁轩樾懵了一瞬又犹豫了一瞬,这才扒拉下兜头的衣物,一抬眼便直勾勾撞见氤氲水汽中的人影。
谢执滑入水中,浸润全身的暖意大大缓解酸痛,令他吁出一口舒畅如喟叹般的长气。
脂粉融尽,沾湿的乌发紧贴在背,隐约露出修长如弓的颈项。宁轩樾瞳孔微缩,目光情不自禁顺着他肩颈线条下滑,蓦地定在一道狰狞的伤疤上。
疤痕贯穿左肩,皱缩的皮肉虬结,只差半寸便要斩断鸟翼般的肩胛骨。
宁轩樾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顾不上什么避嫌不避嫌,跌跌撞撞至浴盆旁,手颤抖着悬于谢执左肩,“这……是怎么伤的?”
水面轻晃,谢执往下沉了数寸,“沙场无眼。”
疤痕没入水面,被涟漪扭曲。
“两年前陛下颁布靖戎令,收回四境兵符,固然……固然令人寒心,但我盼着……我以为,至少能趁谢家回京复命再见你。”
宁轩樾喉头如有硬块哽住,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没想到……”
这话说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