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下意识抓住心里升起的警觉,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话道:“没想到浑勒来犯,你我缘悭一面,谢家还成了不满靖戎令、借机举兵谋逆的反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我——”
宁轩樾心乱如麻。
我不信谢家任由浑勒入侵,不信谢家意图谋逆,更不愿信你死于北疆……可我不信,又有何用?
当年战报传至朝廷,雁门关岌岌可危,全赖太后族兄陈翦亲率大军驰援,击退浑勒,陈翦也正是因此拜武威公、骠骑将军,愈发权倾朝野。
水汽迷蒙了谢执的面容,唯有一双刀锋般明亮的眼睛紧盯宁轩樾,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丝神情。
谢执直觉其中必有蹊跷。
倘若宁轩樾真是始作俑者,他该杀自己灭口才是,为何迟迟没有动手,甚至没将他揭发至御前?
谢执状似靠在浴桶边沿,腰背却在水面下暗中绷紧。
那封密信浮上心头:顺安七年间,端王曾协助兵部购置军械,其中大半,正是送往北疆。
当年秋,浑勒举族入侵,鸦杀军上阵迎敌,军械竟粗劣至一击即断!
密信乃是鸦杀军余部蒋中济传递,他当年忠心耿耿,如今更没有理由大费周章地骗自己。可宁轩樾的恳切亦不似作伪。
究竟是他演技惊人,还是真的一无所知?抑或只是贪财,却不知此后的连锁反应?
水声“哗”地轻响,谢执换了个姿势,压下捋不清的思绪,冷不丁开口:“雁门关被围困数月,夜里难得安寝,我有时会想到你。”
“你会想……”
“宁璟珵,你和九年前不一样了。”
宁轩樾措手不及,“是吗?”
隔着稀薄的蒸汽,谢执目光如有实质,若即若离地凝在他脸上。
宁轩樾苦笑,“毕竟九年……等等,你说什么?雁门关被围困数月?”
“你可知传回朝廷的战报是怎么说的?!”宁轩樾一字一顿,几乎无须回忆便能复述出那封战报。
北境失守、抗靖戎令私自兴兵,轻则渎职,重则谋逆,然而援军抵达雁门关时,谢家近皆命丧沙场,罪名兜来转去,竟无生魂可接。
可眼下……
谢执就在面前。
宁轩樾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只见谢执扯了扯嘴角,嘲道:“靖戎令推行,将士不满,皇上作为安抚刚犒劳一批军需,碰巧又逢浑勒进犯——的确,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起兵的好机会。”
水汽凝于眼睫,结成珠,随他抬眼动作落入狭长眼尾,洇成比水汽更稀薄的淡漠笑意。
泡了好一阵,也没见他脸上捂出几分红晕,唯有一双眼睛灼灼盯住宁轩樾,带着某种微妙的审视与讥讽。
谢执用力一闭眼,敛去眸中浮起的刀光剑影,淡声道:“端王殿下,你为何不押我入朝请罪?”
这个称呼令宁轩樾愈加心浮气躁,“请什么罪?”
“边关失守、怯战畏敌、无符调兵,随便一条,都够谢家从地底下爬出来再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