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崔毓停下来顺了口气,秋池似的瞳孔清晰映照出面前的谢执。
之前隐约成型的猜测缓缓现出轮廓,彻骨寒意森然若冰锥,不言自明地悬于二人心口。
谢执缓缓开口:“当初我们只道是信使被浑勒截住,但如今回头细想,如果是关内驿站受人控制,甚至只需控制其中一环……”
那雁门一役就是一场精心针对谢家策划的围剿。
崔毓那张本就如霜似雪的脸逐渐惨白,正午日光覆于其上,几乎能将之晒化。
双眼中浓烈的恨意反倒让他平添几分活人气,打破了平日淡漠的壳。
“谢大人,”他半带茫然地攥紧衣袖,“凭什么。”
谢执哑然。
他迟疑了一下,抬手拍拍崔毓的肩。
此情此景有一丝荒谬。相比崔毓满心凄楚,反倒是他这个亲历者的怨怼,在两年中被血肉挫去尖锐的棱角,沉寂为无法消弭的痼疾,也失去了问“凭什么”“为什么”的天真。
无可奈何面前,叩问因果无异于刻舟求剑,可供凭吊,可供愤恨,却无济于尘埃落定的旧事。
谢执纵使有意宽慰也心知自欺欺人,索性直接转移话题道:“崔大人,我派手下靠谱的人去打探了那家钱庄。”
崔毓点点头,重新挺直僵硬的脊背。
见状谢执续道:“它明面上做的是小本典当生意,但我让下人尝试典当寻常珠宝,收到的票据和端王那张有所不同。”
崔毓语速飞快:“两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钱庄有地下产业,又或者是端王诈我们。”
“不会是后者。”
见谢执脱口而出,崔毓蹙起两条秀气的眉毛,“为何如此笃定?”
“总之……总之没可能。”谢执心想这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含糊道,“他没有动机。”
以防崔毓这个棒槌继续不依不饶,他一口气往下道:“钱庄设在永平,陈翦没理由不知情;但陈烨让端王取钱一事,陈翦一无所知。我推测钱庄中的生意与二人都有交集。”
崔毓颔首,好像完全没留意他对这陈氏叔侄直呼其名,道:
“的确,陈家声势浩大,从江南至永平相隔千里,总归需要一个中转的节点,钱庄既可交易钱财也可交易信息,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说着说着双眼一亮,“陈翦自己野心勃勃,可能正防着陈烨这样的年轻后生将其取而代之,又不得不依赖他在扬州的势力,你方才对陈翦说的话正好挑拨二人关系。”
“但愿如此。”谢执被他明亮的注视逗得一乐。
朝中风评,这位刑部尚书心如铁石,不近人情,五步之内冰冻三尺,白瞎一张漂亮脸蛋,常让人忘记他还是个年仅弱冠的年轻人。
眼下他那琉璃似的眼睛湛湛生光,倒现出贴合年龄的鲜活情绪。
也许是因为大哥谢放送他入京的渊源,谢执看他比原先多几分亲切,由他笑了一阵才道:“崔大人,端王那张票据可否给我一用?”
“做什么?”崔毓笑容一收,速度比湖面薄冰消融还快。
冰湖又纹丝不动地冰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