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可那年冬天的寒气像是能钻透骨头缝儿。
几个老臣站在下面,冻得脚尖儿偷偷在地上蹭。
朱元璋眼皮一抬,目光就落在了御史苏伯衡身上。
这苏伯衡是宋濂的学生,乾巴瘦,一双眼睛却亮得逼人,是朝里有名的炮仗脾气,一点就著。
“说。”朱元璋就一个字,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底下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苏伯衡吸了口气,像是攒足了劲头:“皇上!河南那边今年遭了灾,夏天旱得地裂,秋天蝗虫过境,收成算是完了!地方官急报,说是再不救济,明年开春就得饿死人。可这奏章送到京城一个多月了,户部和工部倒好,为著谁该管钱、谁该派活的事儿,互相踢皮球,到现在还没扯清楚!”
他越说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显出来了:“老百姓是国之根本啊!现在灾民眼巴巴等著救命粮,咱们这些当朝大员,却为了部门那点权责,把民生大事当球踢?这像话吗?请皇上明断,狠狠治一治这种推諉之风,赶紧把賑灾的事儿定下来,让百姓有条活路!”
说完,他噗通一声跪下去,脑门抵著冰凉的金砖。
他这一带头,好几个官员也赶紧出列,这个说“痛心疾首”,那个说“忧心如焚”,戏码做得十足。
朱元璋在上面听著,脸上啥也看不出来。
他心里门儿清:这事儿看著是为民请命,实则是衝著他来的。挑个不大不小的民生案子,占住道德高地,逼他表態。他要是发火,就是说皇帝暴躁;要是不管,就是说皇帝昏庸。怎么应对,都能让他们做文章。
他眼神往下扫。
户部尚书一脸苦相,好像国库的空袋子都掛在他脸上;工部尚书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这事跟他们没关係。
文官头里站著的那个瘦高个儿,浙东来的老傢伙,更是纹丝不动,像个泥塑的菩萨。
朱元璋知道,这齣戏的导演,指不定就是那个沈文渊。
沈文渊心里这会儿也在打鼓。
他觉著今天的皇上有点不一样。
往常这位陛下,耐心有限,听著臣子扯皮,早该不耐烦了,眉梢眼角都带著杀伐气。
可今天,太沉得住气了,就这么听著,气势正盛的脸藏在冕旒影子下面,看不真切,反倒让人心里发毛。
底下人吵吵得差不多了,朱元璋终於开口。
“户部,工部。”
被点名的两位尚书一激灵,赶紧弯腰:“臣在。”
“河南的灾,賑济百姓,到底要多少钱粮,有个准数没有?”朱元璋问得平淡。
户部尚书立马开始倒苦水:“皇上明鑑啊,国库的钱是有数的,北边军餉、百官俸禄,哪一样都是硬开销。河南的灾情,臣等心急如焚,可钱粮……確实需要时间筹措。是不是让地方上先自己想想办法,动用常平仓……”
工部尚书赶紧接话:“皇上,若要以工代賑,修水利、通路桥,这工程可大了,得先勘察、预算,费巨大。户部既然艰难,臣等也不敢贸然行事……”
他俩一唱一和,皮球踢得溜圆。底下有人嘴角已经露出看好戏的笑模样,这套路他们太熟了。
都等著看皇上怎么接招。
是拍桌子?还是和稀泥?
朱元璋没接招。
“朕不听你们诉苦,也不管你们有什么难处。”他声音沉静,却带著一股压力,“就三件事,给你们三天工夫,办妥。”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第一,户部,给朕列个单子。賑灾要多少钱,买多少米,从哪儿调运,路上损耗多少,怎么发到灾民手里,经办人的伙食车马费是多少……一笔一笔,给朕算清楚。朕要知道,朕的银子,每一文是怎么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