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勛贵队列中,几位跟隨朱元璋起家的老將交换著眼神。
他们想起了皇上整顿吏治、清查亏空的决心。
看来,这位皇上不仅要打天下,更要治天下,任何敢於腐蚀他朱明江山的人,无论是谁,都將面临最严厉的清算。
一些原本持观望態度的官员,悄悄將身子缩了缩,唯恐那摞青布卷宗里,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
朱元璋的眼睛,正牢牢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胡楨。
这位已故勛臣之后,此刻正跪在大殿的中央,他的背脊因將门传承而依旧挺直,但头颅低垂。
朱元璋静静地看著他,脸上没有任何不耐,反而带著一种近乎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沉稳期待。
他在等待胡楨如何接下这一招,如何在这几乎必死的局中,寻出一线生机。
终於……
一声极轻微、几乎不可闻的吐息声响起。
胡楨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却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竟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举动本身,在御前失仪,但他此刻顾不上了。
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重新握好笏板,面向朱元璋,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说道:
“皇上!”
“苏伯衡贪赃枉法,勾结奸商,確係国之蠹虫,士林败类!”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每一个字,都像是亲手將昔日的盟友、甚至可能是某种程度上的同谋,彻底推入了万丈深渊。
他没有试图辩解,更没有求情,直接將其定性为“败类”和“蠹虫”。
“其罪……按《大明律》,当处以极刑!”
胡楨的声音里带著点没藏住的哆嗦,却还是掷地有声——他亲手给苏伯衡判了死刑。
说到这儿,他又深深鞠了一躬。
大殿里响起一阵压著嗓子的嗡嗡声,谁都没料到胡楨会这么干脆地认怂服软。可就在有人觉得风波要平息时,胡楨的声音突然又拔高了,想把这眼看要溃败的局面,拉回他一开始想聊的话题上。
“但是,皇上!”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嚇人,“正因为一个苏伯衡败露了,才恰恰说明朝廷现在的法司、言路体系缺不得!”
这话一出口,局势立马变得微妙起来。
胡楨用一种近乎强词夺理的逻辑,想把这场惨败扭成对现有制度的辩护。
“要是没有都察院监察百官的职责,没有三法司按律判案的权力,这种败类岂不是更能无法无天,祸害国家百姓还没人能管?正因为有皇上您钦定的《大明律》和朝廷规矩,苏伯衡这种人才有所顾忌,他的罪证才能被查出来!”
他居然把功劳算到了现有制度头上,好像苏伯衡落网,不是皇帝派亲军侦查的功劳,反倒是原来那套体系起了作用似的。
“再看看皇上您派亲军绕开法司直接抓人,”胡楨的话又变得激烈起来,“这虽然是雷霆手段,能暂时肃清弊端,可这是拿皇上的威严,压过了朝廷的既定法规啊!皇上您是百年难遇的圣主,自然能明察秋毫,可后世子孙要是学这个例子,把这当成常態,那法度还怎么存在?朝廷的各部院、都察院、大理寺,岂不成了摆设?”
“长此以往,对国家、对社稷都不是好事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