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白衣不染尘埃,缓步走下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下一级,身上灵气便纯粹一分,心中杂念便少一分。走到山腰时,他看见了菜园里那个身影。
阿笙正蹲在地上捉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夕阳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色,汗珠沿着脖颈滑进衣领,留下一道水痕。
他捉住一条青虫,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放回叶子上:“算了,你也得活命。”
无尘站在竹影里,静静看着。
这十年,他教阿笙识字、练气、打坐,却从未允许他正式拜师。无情道一脉单传,收徒便是结缘,结缘便是种因,因果循环,终成劫数。
他只是让阿笙在紫霄宫外搭了间茅屋,种菜、挑水、做饭,像这山间任何一只飞鸟、任何一棵草木。
可鸟会离巢,草会枯萎,阿笙却一直在这里。
“师父!”阿笙一抬头,眼睛亮起来,“您出关了!”
他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手里拿着几根刚拔的葱:“我这就去做面,您等着!”
无尘看着他飞奔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小小的阿笙举着一朵野花跑到他面前,说:“师父,送给你。”
那时他衣袖一挥,花便落了地。阿笙愣了很久,蹲下去把花瓣一片片捡起来,包在手帕里,什么也没说。
那方手帕,后来阿笙一直带在身边,洗得发白。
面端上来时,热气蒸腾。细白的面条盘在粗瓷碗里,上面卧着个荷包蛋,撒着碧绿的葱花。阿笙搓着手站在一旁,一脸期待。
无尘拒绝的话停留在唇齿间,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
面入口的瞬间,味觉如潮水般涌来。咸、香、软、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品尝过食物的味道了,辟谷百年,餐风饮露,口舌之欲早已断绝。
“怎么样?”阿笙问。
无尘顿了顿:“尚可。”
阿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就知道您会喜欢。这面我揉了三遍,汤是用后山的泉水熬的,葱花是现摘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无尘静静听着。这些话像山间的风,穿过竹林,掠过屋檐,最后消散在暮色里。无尘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记住了每一个字。
这不是好兆头。
“阿笙,”他放下筷子,“明日你便下山吧。”
阿笙的笑容僵在脸上:“师父?”
“你与我尘缘已尽。”无尘的声音平静无波,“山下自有你的天地。”
“可我不想下山。”阿笙的声音低下去,“我想……我想陪着师父。”
“陪?”无尘抬眼看他,“何为陪?十年?百年?千年?待你白发苍苍,化作黄土,我又当如何?”
阿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屋里暗下来,只有灶膛里的余火闪着微光。
他默默收拾了碗筷,走到门口时回头说:“师父,无情道修成了,是不是就再也没有难过,也没有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