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小姐,你到南洋发展生意,雨家会适合你的。”
“雨老爷刚去世不久。”
“就是这样才合适。”
1923年,新加坡。
无相园是雨家的家宅,它背靠一座低矮的山丘,属于珍珠山华人区的边缘,前主人也是一位华人富商。
明奕从莱佛士酒店出来,坐上雨家派来接她的福特轿车,往那边驶去。她刚到星洲不久,未能完全适应这里的水土,燠热的空气另她胸口发闷,路边那些香灰莉木的枝叶压迫着车顶,削暗了车厢内的光线。
腕表上时针的位置正好指到六。明奕望着窗外,眼神发空。她是直接从伦敦到这里来,故而穿了衣箱内仅有的一件晚装长裙,但明奕认为,去这样的家庭里参加晚宴,穿旗袍要更合适。
树枝簌簌地划过车顶。
明奕探出头去,大门门楣上有一搪瓷横匾,上面是三个规整方正的大字——无相园。
这块搪瓷牌匾很醒目,棕底白字,字是隶书的形态,外围有一圈白框,明奕盯着它看了很久。
“就是这里了,明小姐。”
司机用不太标准的华语说。
无相园。明奕倒知道星洲有个晚晴园,孙中山先生组建同盟会的时候,曾在那里下榻。晚晴园的名字来源于李商隐的诗句“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有一个浪漫而美好的寓意。
这座无相园立于相对僻静的地方,第一进是与晚晴园相似的双层洋楼,屋顶是黛色;第二进洋楼有三层,形制紧随前者。星洲出名的华人富商能数得来,雨家人并非土著,是近年迁来,能称得上是新贵。雨老爷在政商两界都属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殖民政府还是华人帮会,雨老爷总能说得上话的。
丧事不久,雨家就恢复正常运作。门口的白花已经撤去,断枝残叶都不曾剩下。
另一辆轿车紧随其后进入园子,就跟在明奕的车后面。管家先接了明奕进去。无相园早早亮起电灯,天井那微弱的光被这人工合成的强烈光线压制不见。长桌上的吊扇在旋转,搅动着沉凝的空气。
是典型的华人风格。
“这道上汤鱼翅是广府菜的代表,也是我们厨娘的拿手菜。鱼翅的处理需要提前三日,调味的高汤用海南文昌鸡汤配金华火腿和干贝,最后用浙醋提味,口味清淡却醇厚,是我们夫人特意选定的菜品。”
明奕坐在长桌边上,尝着碗中的汤羹。主位上的女人问她味道如何,她浅浅回了句不错。
她刚刚听人介绍,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名叫伏堂春,是雨老爷的养女,今年已经三十二岁,还没有婚嫁。
这在当地只怕不能光用“老姑娘”来形容了,明奕想不到更合适的词。
这个家里的人俨然都听伏堂春使唤。伏堂春的样貌显年轻,眼角、面颊的走向都是往上的,眉弓偏鼓,故显得眉眼深邃,额头光滑饱满,完整地露出来,是带有风情的高调的美;她的打扮却显庄重,一身带收腰的暗绿印花香云纱旗袍,手上和耳垂上的都是翡翠,发髻更是成熟女人的样式,端庄华贵。
雨家人的祖籍在广府,伏堂春从相貌上看一点都不像广府人,不过她是养女,祖籍是哪儿也说不准。配上这身打扮,倒像上海人。
只有伏堂春陪两名宾客谈笑风生。
“明小姐是苏州人?”
“是的。”
“常在苏州住吗?”
“不常,偶尔回去。”
“这里的天气是不是和苏州不大一样?”
“要热得多。”
“有没有尝尝榴莲糕?”伏堂春笑着问。
“我不大能咽得下那东西。”明奕答。
陶瓷勺柄映着铃兰吊灯的灯光,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就像碗里的汤羹一样。天已经完全黑了,仆人将两扇木质百叶窗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