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又上了一道脆皮乳猪,也是广府菜的特色。顶上的吊扇已不再运作,两名男仆持着锃亮的刀子,在一旁分割猪肉,细长的刀子一进一出,出来时沾满油光,最终只取出一个带皮的方块儿摆入盘中。明奕静静坐等着,目光随意地落在桌布上,不带任何心绪。
“明小姐刚从伦敦过来?”
“是。”
“是做的烟草生意?”
“是。”
“那里的生意好做吗?”
“还行。”明奕饮了口茶,“烟草这种东西,在哪里都卖得动的。”
明奕感觉对面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目光,对上那人的视线,也打量那个人。这人是除她以外的另一位客人,别人一直称呼他“席先生”,不过他说叫他罗伯特就可以。席先生也是英国人打扮,这让明奕有了作陪的人,不再显得突兀。
席先生约莫三十岁左右,也是商人。明奕还在打量他,席先生也没有移开视线。他长得还算周正,额头比其它地方要白不少,像是富士山。他刻意蓄了胡子,使自己看上去更老成。
眉毛有几根杂毛搭垂在眼皮上,那双眼睛利得像弱光下捕猎的角鸮。
角鸮正毫不掩饰地注视明奕。
“明小姐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席先生出声。
明奕瞧够他了,才答:“家父去世得早,不久之后,家母也跟着去了。”
“身边没人帮衬?”
“家母走时,我也二十了,不是孩子。”
“所以拖到现在才说要结婚吗?”
“席先生的年龄不是比我还大吗?”
“叫我罗伯特就好。”席先生再次说,“我之前有过一任妻子。”
原来是来二婚的。明奕看向伏堂春,见她并不对此惊讶,看来是早已知情。雨先生和雨夫人也没什么反应,只留下一阵餐具碰撞的声音。席先生使刀叉使得很好,乳猪呈上来,他用肉来配酒,吃相绝不粗鲁,但也不算优雅。在这桌面上还有比乳猪更重要的事,他却只顾着往胃里填东西。
木门。他身后有两扇雕花木门。明奕越过席先生,往那里看去。门板上两只木雕彩绘的仙鹤对立,鹤尾刷着金漆,门是闭合的,中间有一条缝隙,缝隙后是望不到底的漆黑。可能是个会客室。
明奕忽然想到什么,问:“雨小姐怎么不在?”
席先生、雨少爷、雨先生、雨夫人、伏堂春,明奕数着人头,这张桌子上少了雨小姐。今天席先生来,就是为着和雨小姐的婚事。
“雨小姐不便随意露面的。”伏堂春说。
“在我们这里,哪怕是说媒的人已经上过门,也要家里长辈先看好。”雨夫人出声,“如果合适,再让雨小姐和男方见面。”
没错,明奕和席先生都是为了婚事而来。席先生和雨小姐,她是和雨家的小少爷雨伯。伏堂春便问她,在伦敦是不是这种风俗?
明奕说,无论在哪结婚,都少不了家里长辈操心的。伏堂春就说也对,这边的英国人也是这样。
明奕没再说什么,又是看了席先生一眼,没想到席先生也在看她。
席先生拿着餐巾沾了沾嘴唇,“明小姐,这已经是二十世纪了,不仅是二婚,以后什么事都不算稀奇。就像女人都不裹脚了一样。”
明奕未曾答话。她心想这是雨家的事,她也只不过是来客而已。女仆端上沙拉来,明奕没有急着动叉,那菜叶里含着一些她不认识的食材,她就问伏堂春那是什么,伏堂春说那是青木瓜。
雨家用的瓷器全部是青花样式,放在黑檀木制成的长桌上,长桌覆着洁白的桌布。这让明奕想起她母亲入葬时的黑色棺木,棺木上也盖着白布,白布上的花大朵大朵绽开着,有些不合时宜。她不喜生冷,目光没怎么放在那道沙拉上。
伏堂春与席先生说话,也不会冷落了明奕,她问起二人各自的生意,明奕感觉没什么可说,倒是席先生说的多一点。席先生家在马来亚有种植园,主要种植胡椒,也加工胡椒。席家搬来星洲比雨家要早。
“席先生,胡椒主要卖往哪儿?”明奕问。
“欧洲。”席先生说,“实际上东亚也能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