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堂春的回归,使无相园的夜晚不再平静。
无相园的大门总是车来车往。每日天色稍暗,太阳将落的时候,这座园子会换上它最华美的装扮,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明奕从被迎接,到现在跟着人群在门口等待,早已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客人,有穿西装的、有穿长袍的。高高低低宽窄不一,排列在一起像群魔夜游,长桌成了政治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
自从和席先生、唐先生这两人共进过晚餐后,明奕心中对往后的人就多了一丝按捺不住的偏见,不分青红皂白皆是如此。有时遇到合适的人,伏堂春也在中间牵线,帮明奕的生意搭桥,而明奕对这番好意也是淡淡回应。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明奕逼着自己拿出专业的态度,只可惜效果不佳。
明奕夜间躺在床上,时常心想,她这些年也算经历过不少沉浮,风风雨雨的也没落下,直到现在可以对大多数事持平静而漠然的态度,怎么忽然又像个不懂事的毛丫头?要说她什么没见过,找出一件能让她新鲜够三天的事都不容易。
浑身上下,大概也就这副身躯是二十多岁的。
明奕在晚宴上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聆听,到后面觉得连聆听的必要也没有,完全是对耳朵甚至身心的侮辱。这些客人来来去去,大多数是应邀来谈婚事的,不过最后也没成,住了一天就走。有些是客人自己走的,有些则是伏堂春给了暗示,意思是这门婚事成不了,待在这里也是浪费时光。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那名头连初来乍到的明奕也听说过。
明奕向来是只听不说,从不插手。
至于雨伶,她不怎么露面,明奕想见她一面竟也成了难事。尤其到了傍晚,雨伶是从不出来的。偶尔见到小晚,问问雨伶的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雨伶已经睡下。
虽说见不到雨伶的人,雨伶的名字却是满园乱飞。明奕走到哪儿,都听人们滔滔不绝地谈论雨伶、雨伶,这就是说话不用付费的好处。明奕无论有心还是无心,都听了满满一耳朵去,逃也逃不开。
终于等到一日,伏堂春好像对来客还算满意,留他多住一晚。当天晚宴,明奕还是心不在焉,连那位先生姓什么都没记下。直到第二日晚上又见到他,才知道他要多留。
伏堂春大概也觉得不能总不叫雨伶见人,有些交道非得亲自来打,就像人不能总闷在书本里学知识一样。这日天光大好,将万物照得分明,脸上的绒毛都纤毫毕现。明奕在自己房里,透过窗子看到雨伶和那位先生在园中散步交谈。
明奕其实不看好那位先生,她看人的经验还是充足的,心知那位先生也不是伏堂春看好的类型。伏堂春只是将他当作一只课本,又或者是当作箱里的一枚玩具,递到雨伶手里解闷用的。
明奕便也不在意,更是识趣地待在房里,不凑热闹。
雨伶则在楼下和那位先生并肩走着,时不时捡几句话来填补空虚。今日的无相园很清静,一路走来都没见往来的仆人,竟都像明奕一样识相。到了岔路口,雨伶引着客人转弯到通往后花园的路去,随后便在转角处的长椅上碰见了明奕。
明奕起身,跟二人打招呼。
明奕说,她以为雨小姐这个时候在午休。雨伶就说,她要带着客人参观无相园。明奕这才正眼瞧那位先生,又不免在心中叹息,觉得二人实在不般配。雨伶已经和客人游览过了园子,客套话也已说净,听到雨伶有午休的习惯,那位先生也知是时候该终止话题。雨伶就去了,留下明奕和那位先生在园中。
“明小姐…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惹到你了?”
那位先生的眼睛和语气里充满惊异和疑惑。
那位先生果然没能在无相园住下去。此后,无相园歇息了两日,又迎来一位客人。
对于雨小姐的婚事,明奕虽说和伏堂春一样挑剔,可也知道这是阻挡不了的事,更何况明奕是客,伏堂春有时问起她,她也只能以客人的身份默默祝愿雨伶顺利。接下来的这个人倒是令明奕出乎意料,因为这个人她曾见过。
说是见过,也仅有一面之缘,明奕仔细回想才想起来。这人正是那日来无相园领席先生尸体的、席先生的弟弟小席先生。这使她颇觉诧异。
哥哥惨死无相园,小席先生竟还来无相园谈喜事,说亲的对象还是和哥哥的同一人。红事白事纠缠难分就算了,明奕总觉得若换成自己,怕是往后都不会想再踏入这里。
小席先生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比起席先生来显得意气风发。小席先生和席先生走的完全不是一条路子。席先生不受家中双亲重视,只好跟洋人混饭吃;小席先生却是天之骄子,将来要接管席家的所有家业。就连样貌都生得好过席先生。
这样一个人,先前怎么不来呢?明奕打听方知,小席先生家里原本给他定好一人,是最后实在没成,恰巧赶在席先生坠楼以后。晚宴上,小席先生谦逊有礼,言行举止都挑不出错。
不出明奕所料,看了这么多人,伏堂春对小席先生明显更加满意。说是这样,也仅是因为明奕熟悉伏堂春的作风,让旁人来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的。
小席先生在这里住了一日、两日,每日都和伏堂春闲谈,谈到第四日,伏堂春终于应允,说要让他和雨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