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盼着她知道吗?”伏堂春转过身,面向那尊金佛,行了很久的注目礼。金佛无声,保持着垂目的姿态。“人有时候,会被自以为的经验蒙住眼。”
伏堂春闭上眼睛,祠堂里沉香的味道涌入她的鼻腔。雨夫人不知道,雨先生也不知道,她现在有多么的不安。明奕在她的心里变成了不可控因素,尤其是明奕走前最后那两句话。
雨夫人又开始发狂,她太长时间被关在园内,是伏堂春不让她出去挥霍。雨夫人一把扯住伏堂春的衣服,问:“明奕去做什么了,你知道吗?”
“生意上的事。”伏堂春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不愿多加应付。明奕的名字被分开再组合、拆去再合上,拼积木一样。
雨夫人眼睛一转,“雨伶!雨伶和她熟,她肯定知道,你快把她叫来,让她告诉我们!”
“别扯上雨伶!”伏堂春遽然睁眼,甩开她的手,盯着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雨夫人呆呆地后退一步。
伏堂春收敛起突如其来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是明奕还是雨伶,都先将这两个名字压下,她现在要做的,是像一个老练的舵手一样,在遇到风浪的时候稳定无相园的军心。
“听着,我保证明奕会回来。”她转身,看着众人,“等明奕回来以后,你们要把这场戏演好。”
她怎么能就此罢休呢?越在这种时候,越显出明奕的重要性。明奕轻轻一走,便撩动众人心弦,几口人躲在积灰的祠堂里,无休止地探讨、揣测。无相园于明奕来说是最合适的地方,明奕于无相园来说又岂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样双双选择、互相奔赴的案例实在不多见。
没有人反驳伏堂春,默认了唯有这样各司其职,无相园才能运作下去。明奕不知要去多久,她走的每一天都是在增加无相园的负担。雨夫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所以越发狂躁,唯有雨先生基本上平静如初。
伏堂春看着雨先生,她早就积压了一腔怨愤,不知往哪发泄。这些天她的隐忍、压抑、疲惫,都要有个出口才行,起先是虐待自己,现在她则要虐待别人。
她说,雨先生,你的大烟要断一断,耗费太多钱了。在明奕和雨伯成婚之前,你都不能再抽。
她看着平静,实则心里涌出泄愤的快感。尤其是见雨先生变了脸色,双目瞪圆、咬牙切齿、上半身气得发颤的时候,顿觉身心舒畅,连眉头都舒展不少。
“你又把钱亏在哪里去了?你个疯子、贱人、下三滥的东西,没有赚钱的本事,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雨先生大声咒骂,指责伏堂春胡乱投资,现在又叫他来承担后果。一旁的雨夫人坐在地上看着他发疯,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拍腿大笑,对伏堂春说:“对!就这样!”
看着暴怒的雨先生,伏堂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死死地盯着他:“你叫,大声叫。殖民政府大禁鸦片,你的破事一直是整个无相园的人替你瞒着。叫你不要抽,是为了你好。偏偏你个蠢货不识时务,给佣人们散点钱,就像剜了你的心一样!”
雨先生脸色铁青,对伏堂春破口大骂。伏堂春继续道:“雨家气数已尽,所以才生出你和你妹妹这样一对儿造孽的东西。你要是不想死在路边,就给我打起精神。就算雨老爷还在,你以为你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他根本没把我们任何一个人当人。”
雨先生不再作声,伏堂春放开他,转而走到雨夫人面前,弯腰捏着她的下颚,说;“还有你,雨家的气数就是你的气数。收一收你的赌瘾,把这段日子给我挺过去。”
末了,伏堂春甩开她,双手叉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被耗费了极大的精力。雨夫人和雨先生一个瘫在地上,一个坐在轮椅上,静止了一般,再也不出声。雨伯呆滞地望着前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
伏堂春看着烂泥一样的三个人,咬着牙从齿缝间吐出三个字:“她妈的。”
明奕走后,天果然开始下雨,并且持久不停。乌云汇聚在一起,将闪电、雷声、暴雨轮番张罗。仆人们慌忙往屋里跑,慌忙收衣服,还有一人慌忙牵着云豹小卷往屋檐下走,凶兽睁着两只圆圆的眼,好奇地看着倾盆而至的雨。
伏堂春从祠堂里出来,不仅带了满身的沉香味,还带了满身的疲倦。大厅里的桌椅纹枰对坐,她随意坐在雨伶对面,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没有仆人,她也没有形象地翘起一条腿,一手支头,歪着脑袋瞧着雨伶。
雨伶却望着门外的瓢泼大雨,雨水冲洗着门口的芭蕉叶,连外面仆人的吵闹声也听不到。她一动不动,也像静止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