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身影溜了进来,是古轻柠。她穿着睡裙,光着脚丫,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个她的小熊水杯。
“喝水。”她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把杯子递到施嘉言嘴边。
施嘉言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微凉的白开水。水流过干涩的喉咙,舒服了很多。
喝完了,古轻柠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床边,看着施嘉言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用手背贴了贴施嘉言的额头。
她的手很凉,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短暂的舒适。
“疼吗?”她问,黑眼睛里是纯粹的担忧。
施嘉言摇摇头,烧得没什么精神。
古轻柠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施嘉言身边躺了下来。她没有挨得很近,保持着一点距离,但施嘉言能感觉到身边另一个小人儿的存在,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儿童沐浴露的牛奶香气。
“我陪你。”古轻柠小声说,然后就不再出声,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施嘉言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但身边多了一个温热的、小小的存在,那些盘踞在黑暗里的恐惧和不适,似乎被驱散了一些。施嘉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只微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的一根手指。
她没有挣脱。
那场病好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们依然不是那种会手拉手一起唱歌、大声笑闹的姐妹。在人前,古轻柠依旧是那个有些沉默、需要被格外关照的孩子,施嘉言也还是那个努力维持着乖巧得体形象的施家大小姐。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们的“秘密基地”越来越多,分享的东西也从糖果饼干,变成了偶尔的、简短的对话。
“你不喜欢弹练习曲。”有一次,在阁楼堆积的旧物箱后面,古轻柠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施嘉言正翻着一本旧画册,闻言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不喜欢。”古轻柠说,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妈妈喜欢。”
施嘉言看向她。古轻柠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施嘉言忽然觉得,这个妹妹,也许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懵懂和顺从。
她们一起偷偷把不喜欢吃的胡萝卜埋在花园角落;一起在雨天趴在窗边看雨水蜿蜒流下,比赛谁的“小河”流得更快;一起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拼复杂的拼图,拼好了又默默拆散。
古轻柠的话依然不多,但她看着施嘉言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双黑眼睛里,渐渐有了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她像一株沉默的藤蔓,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朝着施嘉言的方向生长。
转折发生在一个阳光炽热的午后。
孩子们被允许在花园的浅水池边玩水。几个来做客的表亲孩子也在,嘻嘻哈哈地互相泼水。施嘉言穿着漂亮的泡泡纱裙子,站在水池边,有点不想弄湿衣服。一个调皮的表哥玩得兴起,捧起一大捧水,故意朝站在稍远处的施嘉言泼过来。
水花劈头盖脸,施嘉言惊叫一声,裙子湿了大半,头发也滴着水,狼狈极了。旁边的孩子们发出一阵哄笑。
施嘉言的脸瞬间涨红,眼圈也跟着红了,强烈的羞耻感让她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池边用脚丫划水的古轻柠,猛地站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看那些哄笑的孩子,径直走到那个泼水的表哥面前。她比表哥矮小半个头,仰着脸,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了表哥一把。
表哥猝不及防,惊叫着向后踉跄,“噗通”一声跌坐在水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湿漉漉的施嘉言。
古轻柠看也没看在水里扑腾呛咳的表哥,转身走到施嘉言面前。她拉起施嘉言的手,她的手心因为刚才用力而有些发烫,紧紧攥着施嘉言微凉的手指。
“我们走。”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拉着还在发愣的施嘉言,穿过一群目瞪口呆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水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