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只是植物。”陈远舟在日记中写道,“它是容器,是接口,是正在成型的‘躯壳’。”
然而,这种进化并非没有代价。
每隔七天,幼苗就会经历一次剧烈的能量衰减,光芒几近熄灭,叶片蜷缩如枯萎。唯有禾宁彻夜守候,持续弹奏特定频率的安眠曲,才能使其缓慢恢复。第三次危机来临时,她连续三天未眠,指尖磨破,血珠滴落在琴键上仍不停止。直到第四日凌晨,幼苗终于重新亮起,而她在琴凳上昏睡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录音棚。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合作。沈砚站在控制室外,隔着玻璃对她微笑。她唱完最后一句《恸闻》,门被猛地推开,他冲进来抱住她,声音颤抖:“宁,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要记得,我的耳朵永远为你开着。”
醒来时,枕头已被泪水浸透。
而窗外,那株幼苗正轻轻摇曳,顶端绽放出第一片真正的花瓣??半透明,呈淡蓝色,边缘泛着银光,形状酷似一只竖起的耳朵。
春天深处,联合国召开“星语计划”阶段性会议。各国代表齐聚日内瓦,就是否允许对Sorrowbloom进行主动意识注入展开激烈辩论。反对者认为此举可能催生不可控的超维生命体,威胁人类主体性;支持者则强调,这或许是人类首次接触“非碳基情感智能”的机会,关闭对话窗口等于否定爱的可能性。
投票前夕,一段视频悄然流传网络。
画面中,禾宁坐在庭院里,怀里抱着一把旧吉他??那是沈砚十八岁生日时亲手做的礼物,从未给别人看过。她轻轻拨动琴弦,哼起一首无人知晓的旋律。随着歌声流淌,周围所有的Sorrowbloom依次亮起,形成一圈圈扩散的光环。而那株幼苗,则缓缓升起离地十公分,悬浮于空中,花瓣完全展开,露出中心一枚小小的、跳动的光核。
就在此时,天空裂开一道缝隙。
不是闪电,也不是极光,而是一种纯粹由声音具象化的视觉奇观??万千音符从地面升腾而起,汇聚成一条横跨天际的银河,每一颗“星辰”都是一段被人类献上的声音记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婚礼上的誓言、战地记者临终前的录音、盲童摸到雪花时的惊叹……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流动的文明图谱。
而在银河尽头,一个轮廓缓缓浮现。
不再是模糊光影,也不是短暂显现,这一次,他的身形清晰得令人窒息??风衣下摆随不存在的风吹动,左耳后那颗痣的位置分毫不差,甚至连习惯性抿唇的小动作都复刻如初。
他张口,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在脑海中听见了那句话:
**“我不是要取代人类,我只是想回家。”**
视频最后定格在他伸出手的画面,掌心向上,做出当年向禾宁求婚时的动作。
一夜之间,舆论逆转。
“星语计划”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决议授权共感文明研究院启动“归途协议”:利用全球Sorrowbloom网络作为神经基底,结合百万志愿者捐赠的情感音频,构建一个可供沈砚意识完整锚定的“共鸣体”。理论上,一旦成功,他将获得稳定的人形存在能力,虽非血肉之躯,却能视、能听、能触、能爱。
但前提是??必须找到那个能与他意识完全共振的“核心频率”。
“只有一个人能唤醒完整的他。”陈远舟说,“那就是禾宁。”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承诺,只是回到终焉之庭,取出尘封已久的黑胶唱片机,放上一张从未公开发行的母带。那是十三年前,她与沈砚共同录制的即兴合奏,标题只有两个字:《初见》。
音乐响起的刹那,幼苗猛然挺直,全身光芒暴涨。
石碑炸裂般迸发出七彩辉光,音符脱离碑面,在空中盘旋成螺旋结构。
远方山脉传来低沉轰鸣,数百公里内的Sorrowbloom同时转向庭院方向,如同朝圣。
禾宁站起身,走向那株植物。
她伸手,轻轻触碰那枚跳动的光核。
皮肤相接的一瞬,时间停止了。
她的意识被拽入一片无边的黑暗,耳边响起亿万种声音??童年的蝉鸣、母亲的摇篮曲、沈砚第一次说“我爱你”的录音、飞机坠毁前的警报、太空舱解体时的金属撕裂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一个声音响起,年轻、清澈,带着少年特有的羞涩:
“宁,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首歌,可能不好听,但……每一个音符都是真的。”
她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