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熄灭的大厅一角如同另一种倒计时的开启。
全情投入的孩子么丝毫不会怀疑,如果在某个时间到来之前没人说出曲目,大厅的灯会被全部熄灭。
不过此刻没有一名孩子感到紧张。
昏黄的灯光下,每个。。。
月光洒在庭院中央的七架钢琴上,银辉如纱,轻轻覆盖着每一块琴键。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合奏的余温,仿佛那首《小星星》并未真正结束,只是悄然潜入风中,化作无数细碎的音符,在夜色里低语回旋。
张禹舟没有起身,指尖仍搭在琴键上,像是怕一松手,刚才的一切就会消散成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与父亲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在一起,像两株终于靠拢的树,根须在泥土深处重新相连。
“爸。”他又轻声唤了一句,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确认??确认这不是幻觉,不是节目组精心设计的情感陷阱,而是真实发生在他生命里的转折。
父亲坐在他身旁的琴凳上,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粗糙而温暖。“小舟啊……”他声音沙哑,“我以前总以为,逼你练琴,是为了让你将来有出息。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怕你像我一样,一辈子把心事锁在肚子里,连哭都不敢出声。”
张禹舟鼻子一酸,却笑了:“那你以后别锁了,好不好?我想听你说说话,哪怕只是‘吃饭了’这种话。”
父亲点点头,眼眶又红了,却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压回去。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能再做那个只会用规则和沉默筑墙的人。他的儿子已经替他打开了门。
这时,卢瀚文忽然站起身,走到院子角落的一台老式录音机前。那机器锈迹斑斑,像是从某个旧货市场淘来的古董。他按下播放键,一段杂音过后,传来一个少年略带颤抖的声音:
“喂?是修车铺的卢师傅吗?我是市青少年宫音乐老师……您儿子今天在合唱团试唱,音准特别好,节奏感也强,我们想让他进主声部……”
录音戛然而止。
卢瀚文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起伏。良久,他才转过身,咧嘴一笑:“你们知道吗?我爸听完这通电话后,把我叫到车库,拿着扳手指着我说:‘儿子,你喜欢唱歌,就去唱。但记住,干活儿要认真,做人要踏实。别的,老子不管。’”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天晚上,他偷偷往我书包里塞了一副耳机,还有一张周华健的CD。”
马可挠了挠头:“所以你现在五线谱都不太会看,但耳朵比谁都灵?”
“对啊。”卢瀚文摊手,“我家没钢琴,我就拿扳手敲铁皮桶打节奏,拿汽笛声当高音练习。我妈说我唱歌时整个超市的人都停下来听。”
王大虎嘿嘿笑出声:“那你才是真?街头神童。”
“可我一直不敢承认我喜欢音乐。”卢瀚文望着天空,“因为我总觉得,像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谈梦想太奢侈。直到今天,我才敢说??我不是来参加节目的,我是来替小时候的自己,补一句‘谢谢’。”
李安默默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枚徽章。卢瀚文接过,低头看着上面“听见者”三个字,忽然觉得胸口某处长久以来的空洞,被什么温柔地填满了。
海涛清了清嗓子:“接下来,还有一件事。”
他打开投影,画面切换至一间医院病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乐谱,眼神专注。镜头拉近,那正是刘子谦姑姑年轻时的手稿,扉页写着:“致未来的演奏者。”
“刘子谦的姑姑,林婉清,目前住在省立第三医院神经康复科。”海涛说,“她三年前因脑溢血导致右半身瘫痪,语言功能受损,但坚持每天听音乐,尤其是肖邦的作品。”
刘子谦浑身一震。
“她知道你参加了这个节目。”海涛继续道,“昨天,她用左手艰难地写下一句话:‘替我弹一次《革命练习曲》,好吗?’”
刘子谦的手指猛地攥紧琴键,指节发白。他曾恨过这个家族??父亲毁了姑姑的梦想,又试图扼杀他的选择;他曾以为自己走上爵士之路,是为了反抗,为了逃离。可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那股执拗的劲头,或许正是血脉中传承下来的倔强。
他缓缓走向钢琴,深吸一口气,双手放上琴键。
第一个音落下,便是雷霆万钧。
肖邦的《c小调练习曲》,作品10之12,又称《革命练习曲》。那是波兰沦陷时,作曲家远在巴黎听闻祖国战败的消息后,悲愤写下的怒吼。左手疾速跑动的十六分音符如同奔涌的洪流,右手则奏出撕裂般的旋律,像是灵魂在废墟中呐喊。
刘子谦从未如此投入地演奏一首曲子。他的身体随节奏剧烈晃动,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滴落在琴键上。每一个音都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不甘与痛楚。他不是在炫技,而是在代一个人发声??那个被时代与家庭双重压制的女性,那位曾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舞台上的钢琴家。
当最后一个强音轰然炸响,全场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片刻后,投影画面切换??病房里,林婉清闭着眼睛,左手缓缓抬起,在空中轻轻划动,仿佛在指挥一场看不见的交响。她的嘴唇微颤,终于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好……孩……子……”
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刘子谦跪倒在琴前,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抽动。这一刻,他原谅了父亲,也接纳了自己。原来所谓的叛逆,并非否定过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那份未竟的热爱。
苗恒瑞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随后转身面向众人:“我也想弹点什么。”
他坐到钢琴前,却没有弹古典,也没有摇滚,而是用极简的和弦,弹起一段自创的小调。旋律质朴,甚至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真诚。
“这是我写给我爷爷的。”他说,“小时候我不懂,为什么他非要我学二胡。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让我继承他的声音。可我当时只想玩电吉他,觉得传统的东西老土。我烧了他的琴谱,骂他‘跟不上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