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然看完文章,没有立即回应。他拨通赵志远电话:“准备开一场公开对谈吧,请这位学者,也请几位普通观众,包括王建军、那位接线员、还有那个送女儿画画的父亲。地点就在社区中心,不设媒体直播,只录下来发到网上。”
“你要亲自下场?”赵志远迟疑,“万一激化矛盾……”
“那就说明我们还没真正沟通。”林浩然语气坚定,“我不是要赢辩论,是要让更多人明白:共情不是强迫,而是邀请。我们可以质疑一部电影,但不该否定它背后千万人的痛苦真实性。”
三天后,对谈如期举行。
现场布置得很简单:几张圆桌,十几把椅子,墙上挂着《沉默的丈夫》海报。学者准时到场,神情严肃。王建军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坐在角落,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显得拘谨却不怯场。
林浩然开场便说:“今天我们不是来争输赢的。我只是想知道,当我们谈论‘真实’的时候,到底在害怕什么?”
学者回应:“我担心的是叙事垄断。当一种情感模式被无限放大,其他声音就会被遮蔽。比如坚强的人怎么办?隐忍本身就是一种选择,为何非要流泪才算解脱?”
这时,那位曾在心理热线哭泣的中年男子举手发言:“老师,我是那个打了三次电话才敢说话的人。我想告诉您,我不是因为看了电影才觉得自己可怜,而是第一次意识到,我可以不用一直坚强。我不是被绑架,是被允许软弱了一回。”
全场安静。
接着,一位女环卫工站起来:“我老公说我太敏感,看个电影哭得稀里哗啦,丢人。可我就想问一句:为啥男人流汗叫辛苦,女人流泪就成了矫情?我扫了十五年街,腰椎间盘突出,高血压,哪天不是咬牙撑着?我不是需要谁可怜,我只是希望有人说一句:大姐,你真不容易。”
她话音落下,掌声自发响起。
学者沉默良久,最终点头:“或许我的担忧没错,但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真正的多元,应该包含对脆弱的尊重。”
林浩然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道:“我们拍电影,不是为了统一答案,而是为了让问题浮出水面。只要还有人愿意倾听不同的声音,对话就有意义。”
对谈视频上线当晚,播放量破千万。许多网友留言:“原来批评也可以温柔。”“这才是公共讨论该有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的名字叫李红》正式立项。投资方起初犹豫,毕竟文艺片回报周期长,风险高。但当林浩然展示前期调研成果??全国妇联提供的数据显示,超过67%的中老年女性从未接受过心理健康评估;教育部统计显示,中小学女生在情绪表达能力测试中普遍低于男生近三成??几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制片人当场决定追加注资。
“这不是生意。”其中一人说,“这是补课。”
筹备期间,林浩然坚持一条原则:所有女性工作人员占比不低于60%,尤其是摄影、剪辑、美术等核心岗位。他还邀请了几位素人母亲参与剧本围读,听取她们对细节的真实感受。
一次讨论会上,一位农村妇女提到:“你们写女主生病了还做饭,这不对。病得厉害时,锅都端不动。但她会骗孩子说‘妈没事’,然后偷偷吐完再炒菜。”
这句话直接改写了关键戏份。
选角过程漫长而谨慎。最终,他选定了一位地方剧团出身、从未主演过电影的中年演员陈素芬。她的眼神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不像表演,更像是生命本身的沉淀。
开机前一天,林浩然独自去了趟墓园。
那位跳楼父亲的坟前已有人献过花,纸灰未尽,旁边放着半瓶白酒和一只旧打火机。他蹲下身,点燃一支烟,默默放在碑前。
“你说你不撑了,可我还是晚了一步。”他低声说,“但现在,我在拍另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女人,她也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但她更苦。我会让她说出来,哪怕只是whispered(低语),也要让世界听见。”
回到市区,已是黄昏。
车载广播正在播报一则新闻:一名长期遭受家暴的女子看完《沉默的丈夫》后报警自首,警方根据其提供的证据逮捕丈夫。她在采访中说:“我一直以为忍耐是美德,现在才知道,活着才是。”
林浩然关掉广播,闭目养神。
手机震动,是苏晚发来的消息:“今晚有空吗?我煮了汤。”
他回:“好。顺便给你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