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骨之事,乃当年确认李宗晖是否真为李重俊之子的关键环节。因李宗晖流落民间多年,容貌全非,只能通过其母遗骨与本人齿骨比对定论。此事极为机密,参与者皆宣誓守口如瓶。若这些人落入敌手,一旦屈打成招,伪称当年鉴定有假,则湖阳王身份即可被推翻,进而坐实“渤海公扶持伪王、欺君罔上”之罪!
时间已不容迟疑。
当夜,张岱召集麾下五名死士,分赴长安七县,查找那几位失踪老臣的踪迹。同时,他亲自拜访严挺之,坦承部分真相:“宇文融确有罪,然今有人欲借弹劾之机,掀起滔天巨浪,牵连无辜。若您继续追查,恐将成为他人棋子。”
严挺之闻言勃然:“你竟敢劝我收手?!”
张岱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页抄录的账册片段:“您所用的地方奏报,有三处日期不符,两处印章位置偏移半分,皆为事后补造无疑。若我不说破,待庭审之时被人指出,您的清誉何存?不如暂退一步,待我厘清幕后黑手,再行出击,方能一击致命。”
严挺之沉默良久,终是长叹:“我本以为只是锄奸,却不料踏入龙潭虎穴……好,我给你十日。”
十日之内,必须找到证据,切断阴谋链条。
第四日,一名死士回报:在蓝田一处废弃尼庵发现囚室,内有镣铐血迹,墙角刻着“永安七年”字样。搜查周边山林,于枯井中寻得一具尸骸,指骨尚存,经辨认正是负责验骨的太医署老令史陆元朗!
张岱亲赴现场,从尸身旁的泥土中挖出一枚残破铜牌,上面隐约可见“奉敕勘骨”四字。他顿时明白:陆元朗并未叛变,而是宁死未招,被秘密处决后抛尸荒野。凶手急于获取验骨记录,却未能得逞。
第七日,另一线传来消息:曾在洛阳任职的监察御史杜鸿渐突然称病告假,闭门谢客。而其宅邸后巷,每日黄昏皆有一蒙面人出入,身形酷似裴府旧吏。
张岱当机立断,命人夜间潜入杜宅,在书房暗格中搜得一本手札,赫然记载着“武氏赠金三百,托查开元六年验骨卷宗事”,并附有数名相关人员名单,其中赫然包括现任大理寺主簿裴延龄??正是李林甫堂弟!
局势陡然恶化。
裴延龄若被拉下水,李林甫势必难以独善其身。而武氏此举,分明是要以家族内斗之名,行全面清洗之实!
第八日深夜,张岱再度面见李林甫,将所有线索一一呈上。
李林甫听罢,久久不语,最终冷笑一声:“我娶她十年,竟不知枕边人藏着这般蛇蝎心肠!她不仅要毁我政途,还要毁我裴氏满门啊!”
“相公如今可愿动手?”张岱沉声问。
李林甫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良久方道:“明日,我将以‘家宅不宁、恐扰朝纲’为由,请旨将武氏送至终南山别院静修。同时,我会奏请陛下,由中书舍人重新复核宇文融案卷,剔除可疑证据,确保严挺之不受反噬。”
“那武氏手中的假符呢?”
“留着。”李林甫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让她以为计划仍在推进。待她联络外党齐聚之时,一举擒之,连根拔起。”
张岱心中凛然,却不得不佩服其手段老辣。
第九日,宫中传出诏令:武氏因体弱多疾,需清修养神,即日起迁居终南清虚观,非奉旨不得还京。消息传开,裴府上下震动,唯有西院几名亲信婢女连夜消失不见。
第十日黎明,张岱收到孔思敬密信:“九瓣莲者,已有三人现身终南附近,皆佩伪符。吾已遣人监视,只待君令。”
风暴将至。
当夜,终南山清虚观外细雨绵绵。十余名黑衣人趁着夜色潜入道观后山,手持莲花符牌,欲与“内应”接头。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早已埋伏多时的龙武军精锐。一场短促搏杀后,七人就擒,三人逃脱,缴获伪符四枚、密信六封,内容直指“择吉日举事,迎真主归位”。
天明时分,李林甫携全部证据入宫面圣。
玄宗览毕,震怒不已,当即下令彻查“伪永安社谋逆案”,并将宇文融案移交刑部独立审理,严禁任何官员干预。高力士试图求情,反被斥责“纵容爪牙,扰乱视听”,贬为内侍省闲职。
三日后,武氏被正式废黜夫人之位,幽禁观中,永不叙用。其族中亲信或贬或捕,牵连二十余人。至于那枚九瓣莲花铜符,则被玄宗亲手投入丹炉熔毁,诏曰:“自今日始,永安唯存于朕心,不再现于世间。”
一场席卷朝野的暗流,终于平息。
数月后,宇文融因贪腐确证,流放崖州,途中病逝。严挺之升任御史中丞,成为清流新柱。而李林甫,则因“识破阴谋、护国有功”,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步入宰相之列。
裴府恢复平静,唯有庭院老梅再度开花,香气沁人。
一日黄昏,张岱独坐廊下,手中捧着一杯新茶。李林甫踱步而来,笑着问道:“宗之近日为何总避着我?可是嫌我升得太快,不屑再做门客了?”
张岱起身施礼,微笑道:“相公误会了。我只是在想,若当初我没有转述渤海公那句‘内里没别人肯管’,今日的一切,还会发生吗?”
李林甫哈哈大笑:“历史没有如果。但我要告诉你一句实话??那一夜,我不是心动于渤海公的支持,而是心动于你转述时的眼神。”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你在那一刻,不只是传话者,而是棋手。而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仆从,而是一个敢与我共执黑子白子的人。”
张岱默然,良久方道:“只要大唐不失其正,张某愿执帚扫阶,亦或执剑前行。”
李林甫望着远处宫阙,轻声道:“很好。因为接下来的棋局,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