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义在太平教天、地、人三王之中最擅长保命,今天虽然中了埋伏,但要拦下他的可能性依旧还是不大。”
这句话是对着沈戎说的。
说话间,吴陆转过身来,沈戎这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吴陆。。。
八荒虽广,我自横行。
那声音轻如雪落,却似惊雷滚过真言塔的每一块晶石。整座冰原仿佛为之震颤,蓝焰猛地一跳,将沈戎的身影投在万丈雪壁之上,拉得极长,像一根贯穿天地的柱。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站着,任寒风吹透衣袍,任泪水在眼角结成细小的冰珠。
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谁听的,而是从血脉深处涌出的回响??是母亲未说完的话,是三百孤儿钟声里的哭喊,是南海礁石上聋哑少年拍碑时的心跳,是陆沉舟焚身那一夜火舌舔舐天空时的低语。
也是他自己三十年来,一步一血印走过的证词。
风渐止,塔内归于寂静。沈戎缓缓收起信纸,放入怀中贴肉处。那里早已有一枚铜片常年佩戴,是他从第一块被挖出的记忆碑上取下的残角,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名字:“阿禾”。那是他幼时邻家女孩,在太平教清查“异音户”那年,被拖走前最后叫的一声娘亲。
他转身下塔,脚步不急不缓。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深浅一致,如同律诗格律般规整。他知道,执言坛建成之后,并非终结,而是一场更漫长战役的开端。判音鼎虽已苏醒,但它不能代替人去选择相信什么、守护什么。它只能提醒:此言非真。至于是否仍要说出,是否愿意承担后果,那终究是人心的事。
三日后,南阙旧城遗址外,一座新市集悄然开张。
名为“杂音坊”。
这里不卖珍宝,不论功名,只交易声音。有人摆摊朗读祖传菜谱,一字一句皆带乡音;有盲者以竹杖敲击铁锅,打出一段失传多年的节气鼓点;更有老妪坐在草席上,反复讲述她年轻时如何藏下一卷禁书于腌菜坛底,整整十年不敢启封。每听完一段,听众便投入一枚铜钱,或回赠一句自己的故事。
起初冷冷清清,无人敢信这般“无用之事”能存久。可不过半月,消息传开,四方云集。连边境商旅也慕名而来,带来沙漠驼铃的节奏、海岛渔歌的尾音、高原祭舞的呼吸起伏。甚至有太平教残余分子混迹其中,本欲散布谣言,却在听见一位老兵泣诉战友临终遗言后,跪地痛哭,自揭身份。
“原来……他们不是怪物。”那人喃喃,“我只是从小被人告诉我,会哭的人都是叛徒。”
杂音坊的中心立着一根木杆,顶端悬着一只破鼓,正是当年百鼓台最边缘的那一面,曾因共鸣不足被弃用。如今它每日被人轮流敲响,不限身份,不论内容,只要诚心,便可登台发声。哪怕只是哼一首跑调的儿歌,或是沉默地站满一炷香时间。
有人说这是疯了,放任“噪音”污染声脉网络。可奇怪的是,自从杂音坊兴起,各地声纹紊乱事件反而锐减。判音鼎监测显示,谎言频率下降近七成。陈九渊拄杖前来考察后,只说了一句:“因为人们终于不必靠撒谎来保护自己了。”
与此同时,北方传来战报。
一支打着“正典师”旗号的军队越过边界,宣称要“净化混乱之音”,恢复“统一圣律”。他们装备精良,士卒耳戴银罩,据说能屏蔽一切非常规声波干扰。先锋部队所到之处,先毁碑、再焚书、最后割舌。百姓恐惧,称其为“静口军”。
沈戎闻讯未怒,亦未召兵。
他只是命李三宝连夜赶制三千面小鼓,皆以薄皮蒙底,内置微型铜丝网,可随持有者心跳共振。又请闻歌谱写一段简短旋律,共十二拍,源自婴儿初啼与母亲安抚之间的频率差。此曲无名,仅记作《第一声》。
随后,他孤身一人北上。
途中经过十七座村庄,每至一处,便召集村民围坐院中,亲手教他们打那十二拍鼓点。不求整齐,不求响亮,只求每人用心记住那一刻胸口的震动。孩子们学得最快,老人则常含泪击鼓,仿佛找回了早已遗忘的某种本能。
到了第十八日,距敌军前锋仅五十里时,沈戎停下脚步,在一片荒原上搭起简易高台。他取出音骨笛,却没有吹奏。而是将那面破鼓挂在台前,面向北方,静静等待。
黎明破晓,静口军列阵而来。
黑甲如铁流,旌旗无声,万马衔枚,果然追求极致之“静”。统帅乃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骑白马,佩玉箫,眉心一点朱砂痣,宛如古籍中走出的礼官。他正是自封“新正典师”的赵无箴,曾为宫廷乐监,因主张“天下唯一律”遭贬,蛰伏多年终成一方霸主。
他遥望高台,冷笑道:“你便是沈戎?听说你能以声杀人,今日我倒要看看,能否杀得了真空。”
沈戎不答,只轻轻敲了一下鼓。
咚。
一声轻响,散入晨风。
赵无箴皱眉,以为挑衅,挥手令进击。骑兵冲锋,蹄声如雷,大地震颤。然而就在距离高台三百步之际,异变陡生。
所有战马突然停步,无论鞭打喝骂皆不动弹。士兵摘下耳罩,才发现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细微的震动??来自四面八方,来自地下、来自树梢、来自每个人的胸腔。
那是三千面小鼓,正在同时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