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阿芸立于守忆盟新筑的主殿前,手中铜铃未收,余音尚在空气中微微震颤。那一夜忆心崩解后的光点,如今成了江湖人口中“星泪雨”的传说??有人说那是亡魂归去,有人说那是记忆重生。而阿芸知道,那是一场迟来的安葬,也是新生的开始。
念归坐在台阶上,引忆釜横放膝头,锅底三道刻痕清晰可见:一道深如刀凿,是母亲临终前的嘱托;一道浅却不断,是他自己挣扎求生的痕迹;最后一道,则是昨夜他亲手添上的??为那个在安神局地底培养舱里无声死去、至死紧握婚戒的男人。
“他在梦里一直喊‘阿婉’。”念归低声道,“可他的记忆卷轴上写着‘无亲无故,自愿清忆’。”
阿芸缓缓走下台阶,在他身边坐下。“他们把最痛的部分剪掉了,却忘了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记得多少喜乐,而在于敢不敢背负悲伤。”
启明从院外归来,肩披霜露,眉间凝着一丝倦意。他将刀收回鞘中,轻轻靠在廊柱旁。“北境八州已有十七城设立守忆堂,南方三十六寨也派来使者,愿交出私藏的记忆残片,由我们统一封存修复。”他顿了顿,“但也有地方官府暗中抵制,称我们‘扰民心志,惑乱纲常’。”
“总有人害怕记住。”阿芸并不意外,“就像当年的人怕火,怕雷,怕一切能照亮黑暗的东西。”
白狐悄然现身,三尾轻摆,口衔一卷泛黄帛书。阿芸接过展开,瞳孔微缩??那竟是《心源录》失传已久的下半卷,封皮上以古篆题着八个字:“**记非牢笼,忆即自由**”。
“这不该存在。”她喃喃,“母亲说过,《心源录》全篇只有上半卷流传于世,下半卷早在百年前就被露谷始祖焚毁,因其中记载了‘唤醒沉眠执念’之术,过于危险。”
念归伸手触碰帛书边缘,指尖刚一接触,整卷骤然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中浮现一行虚影文字:
>“若世人皆忘,唯你不忘,则你便是罪。
>若天下皆盲,唯你见痛,则你当自焚。
>此术非为救赎,乃为殉道者所备??
>愿以一身承万忆,化灰烬而照长夜。”
火焰转瞬熄灭,帛书完好如初,仿佛从未燃烧。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读出惊悸。
“这不是技术。”启明声音低沉,“这是诅咒。谁练此术,谁就要成为所有被抹去记忆的容器,承受千万人的悲欢离合,直至精神崩裂。”
阿芸却笑了,笑得温柔又决绝。“所以母亲当年不是没能完成仪式……她是选择了不完成。因为她知道,一旦启动,就再无人能停下。”
“那你呢?”念归抬头看她,“你会练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帛书贴胸藏入衣襟,仰头望向天际。一轮残月悬于云隙,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七日后,第一座“守忆碑”在南陵城外落成。碑身由千块碎镜熔铸而成,每一块都嵌着一段无法复原的记忆残片。百姓自发前来祭拜,有人献花,有人焚香,更多人只是默默跪下,流泪不语。一个小女孩抱着布娃娃站在碑前,忽然指着某处碎片说:“娘,那个人长得好像你。”
她母亲浑身一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极小的镜片,映出一个模糊女子的身影,穿着早已淘汰的旧式襦裙,怀里抱着襁褓。女人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镜面,那影像竟轻轻点头,唇动如语。
她当场跪倒,嚎啕大哭。
当晚,守忆盟收到密报:朝廷秘密重启“安神局”残余势力,在西北边陲重建一座地下忆炉,代号“归寂”。更令人不安的是,有目击者称,观心真人曾在那一带出现,但神情恍惚,口中反复念叨一句话:“我妹妹……我不该忘了她的名字……”
阿芸当即决定亲赴西北。启明反对,认为风险太大,且对方明显设局诱捕。“他们想让你练那下半卷。”他说,“只要你踏入归寂之地,就会被迫承接所有被清除的记忆洪流,变成活体忆心。”
“那就让他们如愿。”阿芸平静回应,“如果必须有人成为新的忆心,那就让我来。至少这一次,它是清醒的,是有选择的。”
出发前夜,她在归墟阁独自奏响引忆釜。铜锅嗡鸣,声波荡开水面涟漪,倒影中的她渐渐扭曲,浮现出无数张脸??战死的士兵、溺亡的孩童、被休弃的妻子、饿毙的老母……一张接一张,层层叠叠,最终汇聚成一声浩大的叹息。
念归站在门外,听着那越来越沉重的鸣响,终于推门而入。“你要去送死吗?”
“我要去活着。”她放下木槌,转身看他,“替那些再也无法记住的人活着。”
三日后,队伍抵达戈壁边缘。荒漠深处,一座黑石建筑半埋沙中,形似倒置方鼎,顶端悬浮一颗暗红色晶体,缓缓搏动,宛如心脏。正是“归寂”核心。
他们潜入时遭遇伏击。数十名净忆师从沙下突袭,手持改良版抽取器,能直接剥离表层记忆并转化为攻击能量。启明一刀斩断三人导管,却被反噬的记忆碎片刺入脑海,瞬间陷入幻境??他又回到了孤峰之战,母亲倒在血泊中,而他依旧没能拔出刀。
念归及时唤醒他,自己却在对抗一名高级净忆师时被命中太阳穴。刹那间,他童年所有痛苦记忆被强行抽离,意识濒临溃散。危急关头,怀中引忆釜自动激发,将流失的记忆逆向回收,并以阿芸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记得即自由,共担方得安。**”
他猛然睁眼,双目泛起银光,竟短暂开启了“守者真视”??看穿了整个归寂系统的脉络。
“他们在用活人做实验!”他嘶吼,“不只是清除记忆,还在尝试把‘贪欲之瞳’分裂成千百个微型忆心,植入普通人脑中!一旦成功,整个江湖都会变成行尸走肉,只会服从,不会质疑!”
阿芸脸色骤变。这不是遗忘,这是彻底的奴役。
她不再隐藏,取出《心源录》下半卷,当众诵读那段禁忌咒文。随着每一个音节吐出,她的身体开始渗血??七窍溢出细丝般的红雾,那是记忆与灵魂正在融合的征兆。白狐悲鸣一声,三尾缠绕她周身,试图减缓反噬,却只能延缓,无法阻止。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已双目失明,皮肤浮现密密麻麻的文字纹路,如同行走的典籍。
“阿芸!”启明冲上前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