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风景渐变。青山退去,溪流干涸,大地裂开如龟背,风卷黄沙扑面而来。第七日抵达戈壁边缘,远处地平线上,一道模糊的绿线静静延伸??那是人工灌溉系统支撑下的言草试验田。
李默已在营地等候。他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见到林昭第一句话就是:“我们错了。不是言草死了,是它们……被‘借走’了。”
“什么意思?”
“你看这个。”他打开录音笔。
里面传出的不是风声,而是一种奇异的波动,像是千万人在同时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频率与井底金丝曾记录的“集体默哀波段”高度吻合。
“我们追踪信号源头,发现它集中在一片废弃军营附近。那里……曾经是六十年代流放知识分子的地方。据说有个女教授,在临死前写下三千封家书,但一封都没寄出。她把它们烧了,灰烬撒在院子里,说‘让风带给我儿子吧’。”
林昭沉默良久,问:“现在呢?”
“现在,那片废墟每年春天都会冒出一种奇怪的草,叶片呈灰白色,会随风摆动,发出类似写字的沙沙声。当地人叫它‘信草’。但我们一直以为是传说。”
“不是传说。”林昭望向远方,“是另一种形式的井。”
他们连夜赶往废墟。
月光下,那片土地果然不同。沙土中零星生长着灰白色的草,每一片叶都在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如同笔尖划过纸面。地面微微发热,磁场仪显示读数紊乱。
林昭蹲下,伸手触摸一株“信草”。
刹那间,脑海中炸开无数画面:
-一位戴眼镜的女人蜷缩在土炕上,手指抠进泥缝,写下最后一行字:“儿啊,娘不怨天,只恨没能抱你长大。”
-一群青年围坐读书,外面喊口号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慌忙撕毁诗稿,吞进肚里。
-一个小女孩抱着破布娃娃,在雪夜里奔跑,身后火光冲天,她嘴里反复念着:“爸爸写的歌,我还记得……”
这些不是某一个人的记忆。
这是这片土地的记忆。
他猛然抬头,看向中央一处塌陷的地窖。那里,沙粒正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型漩涡,仿佛地下有口看不见的井,在默默吸纳百年的沉默。
“它在这里重生了。”他喃喃,“不是复制,是分化。井不需要只有一个。”
就在此时,地面震动。所有“信草”同时剧烈摇晃,沙沙声汇成一片洪流。空中浮现出一行由飞沙组成的字:
>**“我们等的不是回应,是见证。”**
林昭双膝一软,跪在沙地上。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有些人并不奢望被原谅,也不求答案归来。他们只想确认一件事:**我活过,我痛过,我说过,有人记得。**
这就是井存在的真正意义??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承载重量。
他取出婉的信,轻轻放在地窖入口。
风起,信纸自行展开,旋即化为灰烬,融入沙中。
那一夜,整个戈壁的“信草”同时开花。花朵极小,灰白如尘,却散发出淡淡的墨香。每一朵都朝向东方??青崖山的方向。
返程途中,林昭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沿途村庄停留,教人们如何收集“未说完的话”:可以写在纸上投入特定陶罐,可以对着空瓶低语封存,甚至可以用脚步丈量出一段沉默的路径。他告诉他们:“不必等到病重,不必等到离别。想说就说,哪怕对方听不见。总有一种方式,会让世界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