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
老顽童皱巴着脸,一头白发被他挠得乱糟糟。
虞昭讲完那句话,院中一时寂静。桃瓣落在石阶上,像一场无声的雪。弟子们低头沉思,有人眼中泛起微光,似有所悟。良久,一个少年颤声问道:“师尊……若情不灭,为何您总独坐灯下?为何从不见您笑得如从前那般无忧?”
虞昭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热气氤氲,映着她清瘦的侧脸。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庭院深处那株老桃树??枝干虬曲,年年花开如火,却再未结过一枚果。
“因为痛还在。”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情不灭,并非无伤。我走过的路,踩碎过太多眼泪,也辜负过太多期待。那些人曾为我燃尽自己,而我,只能背负着他们的光继续前行。”
少年怔住,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问。
萧霁站在廊下,听见了这番话。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转身,走向厨房重新温了一壶茶。他知道,有些伤口,哪怕被时间掩埋,也会在某个雨夜悄然渗血。
夜深后,众弟子散去,虞昭独自坐在灯前整理典籍。忽然,案上铜铃无风自响。她抬眸,只见窗纸映出一道修长身影,执伞而立,衣角滴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片湿痕。
“沈照夜?”她起身推窗。
冷风卷雨入室,那人收伞迈进,眉目冷峻如旧,可眼底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你梦渡万心的事,已传遍四海。”他低声道,“但有一处,你漏了。”
虞昭心头一跳:“何处?”
“南荒,忘川寨。”沈照夜从怀中取出一块焦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半句残文??“承劫者归位,血偿始安”。
“那里的人,从未做过梦。”他盯着她,“他们不信神,也不信鬼,只信‘债必还’。三年前,寨中三百壮丁为护邻村死于妖潮,事后却被朝廷定为‘乱民作乱’,诛九族,焚尸扬灰。如今寨中仅剩老弱妇孺,靠食腐草度日。他们说,若真有天道,便该让他们亲手杀了你??因为你活了下来,而他们全都死了。”
虞昭手指微颤,接过木牌。那上面残留着怨念与不甘,几乎凝成实质。她闭眼感应,却发现心鉴之瞳毫无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无法触及。仿佛那片土地已被某种古老力量隔绝,连梦境都无法渗透。
“这不是普通的执念。”她睁开眼,“是‘誓约反噬’。他们以血立咒,愿永世不得安眠,只为等一个复仇的机会。这种愿力,足以扭曲因果。”
沈照夜点头:“所以我来带你去。不是为了说服他们,而是让你面对。”
虞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不怕我再陷进去?上次醒来,我足足昏睡了七日,萧霁差点割脉唤我。”
“怕。”沈照夜直视她,“但我更怕你躲。”
翌日清晨,虞昭留下一封信,独自随沈照夜南行。萧霁发现时,马车已远去十里。他握着那张薄纸,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我去还债。”
三日后,两人抵达忘川寨。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寨子建在断崖之上,四周瘴气弥漫,枯藤缠绕着白骨,风过处呜咽如泣。房屋皆以残木拼凑,屋顶覆着兽皮与破布,墙角堆满发霉的薯根。孩子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见外人来竟不惊不惧,只漠然退入屋内。
一位老妪拄拐而出,浑浊的眼珠扫过虞昭,冷笑:“瞧啊,灾星亲自来了。你是来赐我们一场大雨,还是再来一次‘救世’?”
虞昭未答,只是解下行囊,取出几包药材与米粮,轻轻放在门口。
“我不求你们原谅。”她说,“我只是来听一听,你们想说什么。”
老妪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嘶哑如鸦鸣:“听?你听得懂吗?你可知道我儿子临死前喊的是什么?不是娘,不是妻儿,是‘为什么是我?’?你们高高在上的人,永远只会说‘牺牲必要’,可谁问过我们愿不愿意?”
虞昭跪了下来。
泥水溅上裙摆,她不动。
“你说得对。”她低头,“没人问过你们愿不愿意。包括我。当年妖潮爆发,我本可调兵救援,但我选择了守北境大阵??因为军令说,北境失则天下崩。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却忘了三百条命也是命。”
人群渐渐围拢,沉默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