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冲出来,举起石块就要砸她。沈照夜一步挡前,琴匣轻震,音波荡开,石块坠地。
虞昭却抬手制止他:“让他打。”
少年愣住。
“打吧。”她仰头看着他,“你父亲的名字,是不是叫陈九?”
少年浑身一震。
“我知道他。五年前,他在寒渊边替我挡下一记毒镖。他倒下时,还在笑,说‘能护住您,值了’。”虞昭声音哽咽,“后来我派人寻他家人,却被告知早已迁徙失踪。原来……你们一直在这里,活着,比死更难地活着。”
少年手中的石头滑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那一夜,虞昭留在寨中,与众人同食腐草羹,同卧茅草床。她不施法术,不谈道理,只听他们讲每一个人的故事??谁曾在战场上救过孩童,谁临终前仍惦记家中老母,谁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忠义换不来尊严。
第三日黄昏,她站上寨中心的祭台??那是用三百具棺材板拼成的平台,漆黑如墨。
“我要走了。”她说,“但我答应你们一件事。”
所有人抬头。
“我会将你们的名字,刻入心律堂的‘承愿碑’。”她一字一顿,“不是作为牺牲者,而是作为守护者。从此以后,若有弟子问我何为责任,我便指着碑上说:看,这就是代价,这就是我们不该遗忘的人。”
老妪颤巍巍上前,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会恨我们吗?若我们真的杀了你?”
虞昭摇头:“不会。你们的恨,是真实的。而真实的东西,从不可恨。”
当夜,虞昭盘坐于寨外孤峰,取出心鉴之瞳。这一次,她不再试图进入他人梦境,而是将自己的记忆尽数注入镜中??关于那场妖潮的决策过程,关于她内心的挣扎与悔恨,关于这些年她如何夜夜梦见那些死去的脸。
红石光芒缓缓流转,映照四方。
奇异的是,原本无法侵入的梦境屏障,竟在这一刻裂开一丝缝隙。
第一缕意识触碰到她的瞬间,虞昭便知不对。
这不是普通人心识,而是一团凝聚了三年怨念的集体意志,宛如深渊巨口,要将她吞噬。她几乎站立不住,喉间涌上腥甜。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琴音。
沈照夜立于山巅,十指疾拨,断弦重生,奏的是《破妄引》中最悲怆的一章??《亡者之问》。
音浪如刃,劈开黑暗。虞昭借势稳住神魂,将最后一段记忆投射而出:那是她跪在北境军帐前,恳求主帅分兵救援忘川寨的画面。然而帅印落下,批语冰冷:“战略所需,不予支援。”
“你们看!”她在心中呐喊,“我也曾失败!我也曾无力!我不是神,我甚至没能救下你们!”
那一瞬,怨念动摇了。
有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可你……现在回来了。”
“因为我欠你们一句对不起。”虞昭泪流满面,“也因为我不能让三百个名字,变成史书里一行‘附注’。”
风停了。
瘴气散去一寸。
心鉴之瞳的红石,发出一声轻鸣,竟自行飞起,悬于寨子上空,洒下柔和光雨。每一滴光落入屋舍,便化作一张画像??那是三百壮丁生前的模样,笑容、疤痕、佩刀、家书,一一浮现。
寨民们走出屋子,仰头望着天空,有人伸手接住光影,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