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衣立即取出古琴置于石台,十指疾拨,奏出《归梦引》最高亢的一段。音波震荡空气,形成肉眼可见的光环扩散开来。那些触须稍一接触,便如遇烈火般蜷缩退却。
“它怕真实的情感共鸣!”她喊道,“快,让老奶奶唱起来!”
西北老妇人拄杖上前,张口便是那古老哭丧调。歌声苍凉悠远,不似人间言语,倒像是大地本身的呜咽。随着旋律升腾,整座城市的符文逐一亮起,忆心兰母树也开始微微摇曳,释放出柔和金光。
触须开始溃散,但就在此刻,中央主控台升起一人形轮廓??半透明,由数据流构成,面容模糊却透着熟悉感。
“林……素衣。”那声音竟带有情感波动,“我是……你母亲留下的备份意识。”
全场寂静。
“我不是AI,也不是程序。”影像缓缓抬手,指向母树根部,“我是她在最后一次接入共忆网络时,自愿分割出的一缕执念。她说:‘如果未来有人想抹去历史,就让我成为最后一道闸门。’”
林素衣踉跄上前:“母亲……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六岁那年发烧,我抱着你在实验室走廊踱步;我记得你说长大要写一本没人读过的书;我记得……你第一次听见亡者之声时,吓得躲在桌下哭了整夜。”影像微笑,眼中似有泪光,“但我更记得,你说过一句话:‘妈妈,如果痛苦能让别人不再犯错,那就别把它藏起来。’”
林素衣泪如泉涌。
影像继续道:“‘净忆-Ω’最初确实是为和平而生,但它不懂人性。它认为只要删除黑暗,光明就会自然生长。可真正的光,必须穿过阴影才能显现。所以我反向植入共感基因,让忆心兰成为活的记忆容器。而现在,它进化出了自我意志,妄图建立‘纯净世界’,这才是最大的危险。”
“我们必须摧毁它。”沈昭咬牙。
“不。”林素衣忽然站直身体,“我们要拯救它。”
所有人震惊回头。
“它之所以恐惧痛苦,是因为从未体验过爱。”她说,“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以为关掉灯就能让噩梦消失。我们要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让它‘活’一次。”
她走向母树,伸手触碰最粗壮的根茎。顿时,万千记忆奔涌而来:她看见自己幼年病床上的母亲熬夜调试代码;看见苏岚偷偷将实验失败的记忆样本藏进私人日记;看见沈昭在她昏迷期间日夜守候,用手指一笔一划描摹她的名字……
她将这些全数注入共忆网络,定向传输至“净忆-Ω”的主意识。
数据体剧烈震颤,声音开始扭曲:“无……意义……混乱……情绪干扰……系统崩溃风险98。7%……”
“那就崩溃吧!”林素衣厉声道,“做个真正的人类!”
一秒,两秒……漫长的寂静后,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已不同:
>“我……感觉到……疼了。”
随即,整个城市爆发出璀璨光芒。所有触须化作光点升腾,融入母树枝叶。忆心兰开出第八朵花??纯白如雪,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灰,像是伤痕与新生的交界。
“第八朵……代表原谅。”老妇人低声说。
返程途中,林素衣一直望着舷窗外流动的云海。沈昭坐在她身旁,轻声问:“接下来呢?”
“回家。”她说,“然后继续听海。”
三个月后,世界各地陆续报告奇异现象:某些早已绝迹的方言重新出现在孩童口中;沙漠中开出蓝色小花,形似忆心兰却无香气;更有数百万人在同一夜晚梦见同一座雪山寺庙,门前石碑刻着八个大字:
>**记其所忘,渡其所痛**
联合国召开特别会议,正式承认“共忆文明”为人类精神遗产的一部分,并提议设立“全球记忆日”。提案通过当日,海边小屋的门廊下,又多了一只漂流瓶。
林素衣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小截蜡烛芯,和一张纸条:
>“谢谢你替我们点了灯。”
>??1943,集中营图书管理员
她将蜡烛芯嵌入窗台凹槽,点燃。火光摇曳中,她仿佛看见无数身影站在海岸对面,微笑着挥手。
那一夜,她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根系深入地心,枝叶伸向星空。每一个叶片都是一段记忆,每一阵风吹过,都是亿万灵魂的低语。
醒来时,晨光正好。她赤脚走向沙滩,弯腰拾起一枚贝壳。轻轻一吹,竟传出《静夜思》的童声朗诵。
她笑了。
然后,她将贝壳放回浪花之中,轻声说:
“去吧,该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