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泪盈眶,却不敢停歌。
第五遍,她双膝跪地,白袍染上雪泥。她抬起头,眼中蓝光忽明忽暗,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们……把我切成一段段……放进机器里……每天重播你的声音……逼我学着像你……可我不想要……我不想要变成别人的回声……”
我冲上前,一把抱住她。
她的身体冰冷僵硬,皮肤下似乎有金属触感,但我不管。我紧紧抱着,像小时候背她走过暴雨山路那样。
“我在。”我说,“我一直都在听。”
她在我怀里抽泣,牙齿打颤:“救我……毁掉那个东西……求你……我不想再说了……我想……安静地……做我自己……”
我抬头看向那颗悬浮的晶体核心。
它正在疯狂旋转,发出尖锐蜂鸣,试图强行重启系统。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轻轻将她放平,取出反声贝,放在她胸口。然后,我撕开衣领,从锁骨下方剜出一块皮肉??那里埋着一颗种子形状的芯片,是三年前觉醒时自然生成的“听之核”,也是我与语根藤最后的连接点。
我将芯片按进反声贝中心,双手合拢,用力一握。
轰??
无声的冲击波以我们为中心炸开。
不是声音,是静默的爆炸。
所有晶体碎片在同一瞬停止转动,随即寸寸龟裂,化为粉末随风飘散。光幕熄灭,白袍脱落,妹妹的身体软倒在我臂弯里,呼吸微弱,但双眼清澈,再无蓝光。
我瘫坐在雪地上,浑身脱力。远处,第一缕晨光照进山谷,落在那株曾被摧毁的语根藤残根上。一抹新绿悄然钻出冻土,花瓣初绽,竟是纯白色。
三天后,我背着妹妹走出雪原。
她在昏睡中偶尔呓语,有时喊妈,有时叫我,更多时候只是重复一句话:“别让我说假话,别让我说假话……”
我们在一处废弃邮局暂住。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抓起铅笔,在墙上写满乱七八糟的句子:“我喜欢红色”“昨天梦见鱼会飞”“我不愿跟所有人说一样的话”。写完后,她哭了很久,然后笑着说:“原来……写字也能这么累,可真好啊。”
我陪着她,一字一句教她重新说话。不是为了表达,是为了确认??每一句话,都是她自己想说的。
一个月后,南方传来消息:十七个“听谷”已有九个遭到新型“语言净化队”围剿。这些人不持武器,只带扩音器,循环播放经过AI优化的“正能量演讲”,所到之处,人们不由自主跟着复述,直至声带撕裂仍无法停下。
我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但我也不再急于奔赴战场。
我在邮局门口种下一小片语根藤,用海水浇灌,每日与它对话。有时说往事,有时讲见闻,有时只是静静坐着,让它感知我的呼吸。
某夜,月光洒落,藤蔓忽然集体开花,花瓣颤动,传出一阵细碎声响。我侧耳倾听,竟是一群孩子的笑声,夹杂着模糊的话语:
“……我们藏在地下室画画……老师找不到我们……我们画的是梦里的妈妈……”
这声音来自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学,一群拒绝参加“共述课堂”的孩子,正用蜡笔写下不愿遗忘的话,埋进操场梧桐树下。
我笑了。
第二天,我给妹妹一支录音笔,说:“你想说什么,就录下来。不必给我听,不必给别人听。只要你知道,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她点点头,按下按钮。
许久,她才轻声说:“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吃一碗热汤面。哥,谢谢你……一直听我说完。”
录音结束。
我将磁带取出,放进一个铁盒,埋在语根藤根部。
然后,我望着北方的天际线,轻轻说道:
“下次见面,我会带着更多人回来。”
“而你们,终将学会如何真正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