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愈演愈烈,直至一日,南方边境一名少女闯入言京万人史阁,当众撕毁三卷竹简,高声道:“我不要听这么多真相!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爹是不是真的背叛国家?官府说他是奸细,村里人说他是英雄,史书记载他又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到底哪个是真的?!”
她嘶吼着,泪流满面:“我不想听十个版本!我想听一个答案!”
全场寂静。
那一刻,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心语砖嵌成的地砖微微发烫,回音印记无声波动,似乎也在困惑:当自由带来混乱,当多元导致迷失,人们是否反而渴望一根权威的绳索?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史阁门口。
他穿着粗布麻衣,脚踏草履,面容平凡得如同任何一个乡野村夫。但他走进来的步伐极稳,每一步落下,地面的文字纹路便自动亮起一线,仿佛大地在为他铺路。
“你是谁?”守阁人警惕发问。
那人微微一笑,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晰无比:“我是那个曾经写下‘你说我在’的人。”
人群骤然骚动。
有人认出了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笔杆??那是回音笔的残柄,传说中唯有陈玄本人才能驾驭之物。可他已经消失了十年,有人说他羽化登仙,有人说他轮回转世,甚至有人建庙供奉,称其为“言神”。
“你还活着?”少女怔怔望着他。
陈玄点点头,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你想知道你父亲的真相,对吗?”
少女猛点头,眼中燃起希望。
“好。”他转身面向十万竹简,“那我们就来找。”
他抬手一挥,整座史阁嗡鸣震荡。所有竹简同时离架,悬浮空中,如同蜂群盘旋。接着,它们开始自动分类、比对、交叉验证??农人口述与官档对照,敌国密信与战俘供词互参,私藏日记与碑文铭刻并列……一条条线索如丝线穿针,逐渐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最终,三十六片竹简缓缓降下,围成一圈。
陈玄逐一解读:你父亲确实是潜伏敌营的密探,但他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受命于先帝密诏;他在战场上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却被己方误判为叛变;临死前写下血书托付同袍,却被权臣扣押,改写战报以掩败绩。
“所以……”少女颤抖着问,“他是英雄?”
“他是人。”陈玄平静答道,“一个在谎言与忠诚之间挣扎的父亲,一个明知必死仍选择赴约的战士。他的名字不该只存在于胜利者的史书,也不该沦为民间传说的装饰。他应该被记住本来的模样??复杂、矛盾、真实。”
少女跪地痛哭,抱着那三十六片竹简久久不起。
陈玄望向众人,缓缓道:“我们建造言京,不是为了让真相变得更多,而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有权利接近它。不怕混乱,是因为我们相信,唯有穿过迷雾,才能看见光。若因害怕分歧就重回沉默,那才是真正的堕落。”
话音落下,史阁穹顶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星光洒落,照在每一根竹简之上。那些文字竟开始缓缓流动,重新组合,形成新的篇章。有人发现,自己的家族往事也被补录其中??曾被抹去的冤屈、被遗忘的善举、被歪曲的选择,全都一一浮现。
从此以后,万人史阁定下新规:任何人皆可提交证言,但必须附上三种以上不同视角佐证;若有冲突,不得删改,而应并列陈列,并标注“待考”二字。时间不会给出唯一答案,但它允许记忆不断生长。
然而,风波并未平息。
半年后,静声塔回应了言京的变革??他们举行了一场“净语大典”,宣称要“涤荡虚妄,回归本真”。仪式中,数百名信徒割舌焚书,将毕生所学化为灰烬,齐声诵念一段神秘咒文。据说,那声音能穿透梦境,使人忘却烦恼,进入永恒安宁。
消息传开,竟有越来越多疲惫之人踏上北行之路。他们中有因言获罪的士子,有在辩论中耗尽心力的学者,也有单纯厌倦争吵的普通人。他们说:“我们不是怕说话,而是怕说完了也没人在听。”
面对这场精神迁徙,林守言终于现身。
他不再是白衣胜雪的孤影,而是一位行走于市井之间的老者,常在茶馆酒肆听人闲谈。这一日,他坐在北方小镇一家破旧客栈里,听着邻桌几位旅人议论静声塔。
“听说进去就能解脱……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可要是连哭都不能哭,那还算人吗?”
“现在这样也不算人啊!天天吵架,互相揭短,亲戚反目,朋友成仇……我说句话都要先想三遍会不会得罪谁,累死了!”
林守言默默饮尽杯中浊酒,起身结账。掌柜问他去哪儿,他只笑笑:“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