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洞前，死寂被打破。
蝎子精指着被孙悟空护在身后的小和尚糖生，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和绝望，
“他，他才是金蝉子，我等了三百年，守在这女儿国就为了等他……可他怎么会是个娃娃？怎么会这样？”。。。
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掠过崖壁，拂动那几近湮灭的字迹。藤蔓如岁月之手，将“你说，我在”四字缠绕得模糊不清，可每当夜深人静，月光洒落岩面，那些被掩埋的笔画便会微微发亮，仿佛地脉中仍有心跳。
陈玄离开那日，并未乘舟，也未驾云。他只是转身走入山林深处，身影渐渐融入雾气，像一句终未说尽的话，悄然隐入回音的尽头。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飞升了，更有人说他化作一阵风，常年盘旋在无墙书院上空，只在有人欲言又止时，轻轻推一下他们的喉咙。
但真相是??他活着。只是不再以“陈玄”的名字行走世间。
他在南方一座小城住了下来，改名林守言，开了一间不起眼的纸坊，专做冥钞、信纸、誊抄本。坊前挂一块木牌，上书：“代写家书，一字一文。”没人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匠人，曾站在失语祭坛之上，用三千零一次呐喊劈开天幕；也没人认出，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破妄笔最后一次燃烧时留下的伤痕。
可奇怪的是，凡在他这儿写的信，无论寄往何处，收信之人总会在梦中见到写信者的模样，听见他们真正想说的话。有个远嫁塞外的女子收到亡母来信，字迹普通，内容也只是问寒问暖，可她读着读着忽然痛哭失声，喃喃道：“娘……你一直都在怪自己没能护住我，对不对？”
还有一名老兵收到十年前战死同袍的“回信”，纸上只有歪斜一行字：“锅里的饼我没偷，是李二狗拿走的。”他捧信跪地，嚎啕如幼子。
纸坊名声渐起，百姓称其为“通心铺”。官府察觉异样，派差役暗查，却发现所有信纸皆无符咒、无阵纹，纯粹是手工竹浆所制，唯一特别之处在于：每张纸的角落，都压着一朵极小的干兰花瓣??忆语兰的残魂，仍在执拗地传递声音。
与此同时，世界并未因“言即存在”而彻底清明。新王朝建立，“归音工程”虽被废止，取而代之的却是“共声律”：朝廷宣称人人皆有发言之权，但必须使用“标准语体”，不得夹杂方言、古语或个人修辞。违者轻则罚金，重则剥夺“言籍”??一种记录公民话语权限的玉牌。
于是，人们开始用食物说话。街头巷尾，卖馄饨的老妇会在汤底浮一颗红椒，象征“辣口忠言”；孩童放风筝时故意剪断线，任其飘向皇宫方向，寓意“脱笼之语”；更有书生将《诗经》拆解成菜名，在酒楼点一桌“关雎宴”，侍者端上“荇菜羹”“南有乔木烤鸡”，食客心领神会，举杯默哀。
而在西域边境，一支由聋哑流民组成的“静行团”悄然兴起。他们不说话，却用手掌拍打身体不同部位发出节奏，形成一套“肉鼓语”。据说精通者能通过敲击胸膛、肩胛、膝盖，传达整篇檄文。某夜，千人齐击脊背，声如雷鼓，震塌了一座审查驿站的围墙，墙上青苔竟自动排列成四个大字：“我们记得。”
这一切，林守言都知道。
每月朔日，他都会闭门一日，在密室中点燃一支由三十六种语言写就的蜡烛??那是当年从各地收集来的遗稿残页制成。烛火摇曳间，他会取出一本无封面的册子，逐页翻阅，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来自四方的消息：谁今日说了真话被囚，谁昨夜梦中喊出禁忌之词，又有哪块心语砖在地震后重见天日，引发一场小规模暴动。
这晚，他又翻开册子，目光停在一条新讯上：“东海渔村，一名六岁童子临睡前对母亲说‘我觉得月亮在哭’，次日全家被捕，罪名‘妄测天象，煽动民心’。”
他闭上眼，指尖轻抚册页，良久，低声自语：“孩子看见了……月亮确实在哭。”
原来，那颗嘴唇形状的星辰自完全开启后，并未停止共鸣。它每隔七百年便会周期性衰减，如今正进入黯淡期。而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与地球上的“真实言语”产生共振。当谎言成为常态，它便黯然垂首；当一人说出肺腑之言，它便微微闪光。至于“月亮在哭”，并非比喻??而是某些敏感灵魂透过天地元气，感知到了星辰即将沉眠的悲鸣。
林守言起身，走向院中一口枯井。这不是普通的井，而是他用九百九十九块碎心语砖垒成的“伪通星井”。每逢月圆，他会在此举行微型仪式：将当日收集的百句真言写于桑皮纸上，投入井中，再以忆语兰灰烬覆盖。传说只要持续千年，此井便可接引真正的通星之力，唤醒沉睡的星辰。
这一夜，他照例焚纸祭语。火光映照下，忽见灰烬自行流动，拼出两字：“救我。”
他心头一震。这不是预兆，也不是幻觉??这是来自遥远时空的求援信号。唯有极度濒死却又执着表达的灵魂，才能突破维度阻隔，将意志投射至此。
他立刻取出最后一片完整的忆语兰花瓣，置于额前，进入“回响冥想”。意识如丝，顺着言语之河逆流而上，穿越层层迷雾，终于抵达源头??
那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图书馆，四壁皆由透明水晶构成，内部堆满无数口衔玉简的铜鸟。每个铜鸟体内都封存着一段被禁绝的话语，它们不断振翅，却无法发声。图书馆中央坐着一个少年，身穿明朝学士服，双手被铁链锁在一张石椅上，嘴里塞着刻满镇压符文的黑布。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仍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震动。
林守言认出了他??正是当年在海边写下“你说”的那个褴褛孩童！他没死，而是被禁语司秘密抓捕，带入这座名为“缄阁”的异度空间，成为“言语囚徒”。他的任务是监听天下私语，汇报给高阶审查者；若拒绝合作，则每日承受“割舌幻刑”??在精神层面反复经历舌头被剜去的过程。
而现在，他快撑不住了。但他不甘心沉默到最后，于是耗尽最后灵识，借由全球真言共鸣的缝隙，向林守言发出呼救。
画面骤然中断。
林守言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衣衫。他知道，缄阁不是虚构之地，而是存在于“语言阴影面”的真实结界，由历代被抹除的词汇与压抑的情感凝聚而成。要救那孩子，必须有人亲自闯入??而唯一能打开入口的钥匙，便是“一句从未被人听过的真话”。
他思索良久，终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
>“我害怕。”
不是“为民请命我不惧生死”，不是“真理永存我心如炬”，而是最原始、最卑微的一句坦白。他确实怕。怕失败，怕遗忘，怕自己也成为另一种压迫者。他曾以为自己是在解放语言，可后来发现，有些人早已失去理解真实的肌肉，他们宁愿活在虚假的安全感里。
这句话落下，天地骤静。
屋外狂风顿止，连虫鸣都消失了。下一瞬，那口伪通星井轰然炸裂，砖石飞溅中，一道幽蓝光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光中浮现出一座倒悬的阶梯，由千万个正在消散的唇形虚影连接而成，通往未知之境。
他知道，门开了。
他没有带剑，没有画符，只揣上那只小女孩送他的贝壳耳坠，一步步踏上阶梯。
每走一级，记忆便浮现一幕：
八岁那年，父亲逼他背诵《圣训三百条》，他背错一句，被打得昏厥，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儿愿谨言”；
十七岁科考，主考官问他“何为治国之道”，他本想答“倾听百姓之声”，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严法肃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