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苏氏夫妇后,李祈安回身时,正撞见璎璎捧着那半颗没吃完的石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果皮,眼里的疑惑像浸了水的棉絮,鼓鼓囊囊的。
他放缓了脚步,走到廊下石凳旁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璎璎犹豫了一下,还是挪过去,把石榴放在膝头,小声道:“李祈安,你们最近在忙些什么?奇奇怪怪的。”
李祈安知晓她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心思细腻,多少能察觉一些,最近太忙,也确实没有好好和她解释发生的一切。
于是他试探着说:“如果你发现你身边很喜欢的一个姐姐是个坏人,你会难过吗?”
璎璎静静盯着他半响,问道:“你是想说林姐姐很可能是真凶吗?”
她如此聪慧,倒让李祈安一时词穷。
李祈安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顿,望着璎璎澄澈的眼睛,忽然觉得任何迂回的措辞都显得多余。他捡起片落在膝头的石榴花瓣,声音放得很轻:“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她心里藏着事,和六年前林二娘子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璎璎捧着石榴的手紧了紧,果皮被指甲掐出几道浅痕:“可她对我很好啊。”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坏人……也会对人好吗?”
李祈安沉默片刻,伸手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银杏叶:“人不是非黑即白的。或许她也曾有过不得已,或许她只是被卷入了漩涡,但做错的事,终究要认。”
璎璎把脸埋在石榴上,闷闷道:“那周郎君呢?他为什么要自己认下罪?”
“大概是……太喜欢林朝了。”李祈安望着远处的飞檐,“喜欢到愿意替她扛下所有,哪怕是人命关天的罪责。”
“可这样的喜欢,不是害了林二娘子吗?”璎璎猛地抬头,眼里噙着泪,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石榴鲜红的籽粒上,洇开小小的湿痕。李祈安递过帕子,没再多说。有些道理,总要自己慢慢想明白。
廊下的风渐渐暖了,远处传来更夫打午牌的梆子声。璎璎吸了吸鼻子,把石榴往他面前推了推:“李祈安,不管林姐姐是不是坏人,你都要让林二娘子安息,好不好?”
李祈安接过石榴,指尖触到冰凉的果皮,重重点头:“好。”
璎璎这才笑了,抹了把眼泪,蹦起来:“那我去把这石榴磨成汁,等会儿可以直接喝。”说罢抱着石榴往后厨跑,裙角扫过石凳,带起一阵轻快的风。
李祈安看着她的背影,将那半颗石榴放在石桌上。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上面,红得像团燃烧的火。他知道,不管璎璎心里多难过,这丫头总能凭着那点纯粹的是非心,慢慢站稳脚跟。
半月光阴倏忽而过,府衙大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着稻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祈安踏着吱呀作响的石阶走到牢房前,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团瑟缩的影子上。周启年脊背佝偻如弓,枯发遮面,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要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秋后问斩的文书,该送到你手上了。”李祈安的声音在空荡的狱道里荡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你用性命护住的人,却连一面都吝于露面么?”
角落里的人影纹丝不动,仿佛未曾听见。
李祈安俯身撩起衣摆,单膝蹲在牢门前,视线与周启年平齐。昏暗中,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对方深埋的头颅:“你不肯说,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是林朝,对么?”
周启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颤,指尖抠进了身下的稻草。
“你走之后,”李祈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带着彻骨的寒意,“我便送她下去,到阴曹地府里陪你接着演这出情深义重的戏码,如何?”
这话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在周启年身上。他终于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骇人的光,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你敢!”
“我有何不敢?”李祈安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替她顶罪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能心安理得地踩着你的命活下去,我便有法子让她把欠你的、欠林晚的,一并还回来。”
周启年像被抽去魂魄的野兽,猛地扑向牢门,双手死死扣住冰冷的铁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如骨,喉间挤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铁器摩擦:“是我!全是我一个人做的!与她半点干系也无!你放过她……求你,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