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沉默?
为什么不否认?
哪怕一句反驳、一声辩解,都足以让他安慰自己——可她只是垂下眼眸,唇角紧咬,像一个真的怀春的少女般羞涩无语。
那副神态,落在旁人眼里,已足以证明:她心中确有异样情愫。
肥助的心口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自己仰慕、心醉、甚至想用整个生命去换取一笑的女神,此刻竟默许了要被许配给一个突兀闯入的外人?
那滋味,比被流氓按在泥地里拳打脚踢时还要屈辱百倍。
烛火摇曳,照亮殿中三人各异的神色:道长的冷峻与疑虑,赖光的雍容与从容,黄泉影的娇羞与沉默。
屏风后的肥助,却只剩下揪心欲裂的沉默。
殿内灯影摇曳,藤原道长屏息凝神,注视着源赖光那双沉稳而带着几分女性柔情的眸子。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叹息:
“今早大人您在天皇陛下面前提议时,妾身确实不愿苟同,心中甚至闪过当场拒绝之意。只是……彼时陛下神志已然异样,言语癫狂,若我多言,只怕会引得更大波澜,因此忍下不言。”
她的语调低沉,带着几分无奈与沉痛。那一刻,赖光脸上少见地显出一丝女儿家的愁苦,仿佛一位母亲在为女儿的命运感到歉疚。
“回府之后,我心中百转千回,终究还是与小影说明了此事,并向她道歉。毕竟身为母亲,未能给女儿一个自由的婚姻,这……实是妾身之过。”
言至此处,她眼神中一度泛起深深的悲戚,指尖紧紧扣住衣袖边缘。
然而,源赖光话锋忽然一转,神情骤然舒展,眉宇间绽放出一种难得的喜色。
“可谁知,小影却反倒安慰于我。她说,她并不觉得这是负担,反而像是命运的赐予。”
藤原道长心头一震,眉梢凝起几分疑色。赖光眼角微弯,声音里带着一丝抑不住的喜悦,缓缓道来:
“昨日,她做了一个梦。梦中——”
她停顿片刻,似是要在众人心底先植下一丝神秘的想象。
“她见到一条自西方飞来的巨龙,背负金光,气象万千。那龙并非凶戾食人的妖邪,而是与她缠绵交合,带她自由遨游于天地之间的仙龙圣兽——山河在下,云海翻腾,她与巨龙紧紧相拥,在梦里……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欢愉与自由。”
说到这里,源赖光的声音已带了几分柔媚,甚至连黄泉影自己都羞得垂下眼帘,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耳畔泛起一抹潮红。
赖光继续道:
“小影说,梦醒之后她心中怅然若失,久久难忘。她以为只是幻象,谁料刚过一日,便传来大唐使者抵京的消息。更奇妙的是,天皇竟在第二日便赐她侍奉大使。这般因缘怎能只是巧合?在妾身看来,这分明是命中注定的机缘。”
话落,殿内的空气像是被无形之手轻轻拨动。
藤原道长微微皱眉,心底却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他原以为赖光母女是被逼无奈,却没想到她们竟将此事视为天命恩赐。
屏风后的肥助只觉得心脏被铁锤重重砸中,胸口发闷,几乎要窒息。
黄泉影……竟因一个梦,就把自己交付给那突如其来的外臣?
她的沉默、她的羞态、她此刻不否认的模样,都像一根根尖锐的刺,将他的幻想撕得粉碎。
殿内的气息沉凝,灯火忽明忽暗。藤原道长半倚在案几后,目光锐利如刀,忽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如铁块落地般沉重:
“你是说……你看见了,从大唐飞来的……龙?”
他的话语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森冷威压,仿佛要把一个少女的梦境硬生生拽到现实里来检视。
那目光逼人,沉沉压落在黄泉影的肩头,令她胸口一紧,呼吸骤然急促,像是被巨石压住,喉咙干涩难言。
黄泉影俏脸涨红,纤手下意识攥住了衣袖,声音颤抖,却仍旧努力吐露:
“是……是的……我……我确实在梦中见过……还记得那龙的样子。”
她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藤原道长的鹰隼之瞳,只能低声述说。
“它……它威武无比,金光环身。游舞之间便有风云翻涌,呼啸之声响彻天地。它在梦里与我并肩翱翔,越过群山与大海,所过之处,雷霆随之,风雨齐至……那气势……就像神只下凡一般。”
她轻咬唇瓣,声音愈发轻柔:
“只是……只是那条龙,与我印象里的龙有些不同。它没有龙须……与画卷中的神龙并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
殿内安静片刻,仿佛连烛火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