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脸浸在阴影里的男人,瞳仁也成了阴影的模样,昏昏晦晦。
魏摇芙睹着屏幕里的男人,与那双眸光模糊的眼睛相视,她的心脏悬吊起。
“就——应该是好朋友的范畴了。”她紧匆匆地为自己有歧义的前言补上后缀。
人在紧张时兴许会忘却一些技术性的能力。池怜阙的两眸中,囊括的是屏幕上眼神飘闪,挝耳挠腮的女人。
不自在地搔着侧脸,魏摇芙小动作颇多,她把头发往后别了好几下,眼睛轻轻往屏幕上掠。
“那个……关于律师,我自己是知道要找商事律师的,应该找个靠谱的,全权委托就行了吧?”
拐回正事上,池怜阙耷了耷眼睑,再举起时恢复了以往的澹然,他反问道:“找个靠谱的?那你说说什么叫靠谱。”
犹如身处一对一课堂,魏摇芙在肠肚里搜刮。给村小慈善投资,要找的是在非营利组织法或慈善法领域有专长的律师,那么——
“我应该找有丰富的电商或者新零售行业经验的律师,这个律师还要有处理农产品质量纠纷的经验,合同设计和审查能力应该是基础吧?”
池怜阙简单地给了她一声“嗯”,怠着腔道:“挺聪明的。我以为你会跟我提找农业领域的律师。”
魏摇芙即刻对他抨击:“这说明你对我严重低估,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小看我。”
她迎来的是池怜阙的哂笑。
上京的风大,呼滚滚地烦扰着听筒,使他的笑不分明。魏摇芙的眼睛看得清他撩动的唇角,大脑发挥功效,自动将他的声音补在她耳腔里。
极短的一声,却在她耳朵里循环播放。
“你想的助农,要比直接捐款麻烦很多。而且,你想助的农,应该是那些个体户吧。合同签署效率、履约监督成本、纠纷解决难度,这些都是问题。”
池怜阙握着手机似在动作,他忽而靠近了屏幕,使魏摇芙在刹那间瞧见了那对盖着薄光的琥珀瞳。
他重新拉开了和手机屏幕的距离,再度仰回了椅背上靠着,另一只手中多了杯茶水。
“一对多处理合同,工作量巨大,效率极低;你需要监督每一个农户的产品质量,而不是一个总供应商;一旦某个农户的产品出现问题,向他个人追责,在法律和执行上都很困难。”
才升起的一小点骄傲缩了回去,魏摇芙凝注着屏幕的眼神多了倥侗,嗓子仿佛骤然被勒住,俄而她苦闷地揉了揉头发,低着脸吐出口气,沮丧道:“那我再去了解了解吧,我确实……”
一小点的骄傲缩回来以后就膨胀,成了自我怀疑与懊丧的聚合体。
不俟她贬踩自己,池怜阙便打断道:
“助农这件事,难易由人。你想做的——直接对接并管理大量农户,这刚好是最难的;但很符合你的初心。”
“没必要自我攻击,之前关于蟹八件的事情,你自己不也说了么?没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正是因为不会,所以才去学习,才有所提升。”
“我的建议是,即使你有明确的想要合作的个体户,也不要和对方直接签合同;你应该找到当地可信的合作社,和这个合作社签一份总合同,再由这个合作社去管理和约束各个农户。”
“知道风险转移吗?这样同时简化了管理,而且合作社具备法人资格,追责更容易。”
醍醐灌顶的感受,魏摇芙盘腿坐在床上,被她端着的手机骤然贴近了她的脸。
她钦崇地瞠目对着手机里的人,惊叹道:“你怎么什么都懂啊?我都没想到合作社——你是不是也助过农?但是我之前搜关于你的信息的时候没有搜到过呀。”
大脑的卡宕不受她控制,嘴巴时不时就要为她安排一个地雷。
池怜阙轻扬眉梢,口吻耐人寻味:“你搜我的信息?”
他额前的发被风拂得飏动,发梢下的狐狸眼里衔上了兴致。
纵使相隔甚远,在魏摇芙面前的不过是冰冷的手机屏,然而她却莫名觉得他的目光滚烫,烫到她双颊上。
“啊……”她微微张口,眼仁不自禁地往右上方挪,喉咙底下的声音尚在编织中——她苦想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