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出,表面宽容,实则陷阱。
果然,首批通过审核的版本一经发行,内容面目全非。原本“君若不仁,民可易主”被改为“君虽有过,臣当劝谏”;“官贪则亡”变成“吏惰宜教”;甚至连展昭赴死之事也被轻描淡写为“狂士妄言,自取其祸”。更有新版顺口令推出:“读书贵顺理,莫作逆鳞语。圣贤既已定,何必另寻路?”
一时之间,市井书摊上充斥着这些“合规版”典籍。许多百姓误以为这就是真相,渐渐不再追问。
秘密集会上,青年们愤怒至极。
“他们在用温柔的方式杀人!”一人拍案而起,“不是砍头,而是洗脑;不是焚书,而是篡改灵魂!”
老者却摇头:“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众人愕然。
他缓缓道:“从前他们不敢碰《断章录》,是因为彻底禁止只会激起反抗。如今他们敢改,说明他们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一旦承认,就有了裂缝。我们要做的,是让人们学会分辨??哪个字是真,哪个字是假。”
于是,“辨伪行动”悄然展开。
一群学者匿名出版《对照录》,将官方版与民间手抄本逐字比对,红笔标注删改之处,并加注批语:“此处删去十八字,意为掩盖税吏暴行”“此句替换,颠倒黑白”“此图抹去尸体三十七具”。
更有巧匠制作“双面书页”:正面是合规文本,背面用水印技术印着原文,需浸湿纸张方可见。孩子们称之为“流泪书”??只有泪水才能唤醒真实。
甚至有戏班将《新断章录》改编成皮影戏,在乡间巡演。剧情看似讲古,实则影射当下。观众心照不宣,每每看到关键处,便齐声喝彩,或故意咳嗽掩护台词。官府几次查禁,却总抓不到证据,只落得个“民间娱乐,无伤大雅”的评语。
十年过去。
朝廷换了三代帝王,文审司虽废,察言司却愈演愈烈。然民间讲学非但未绝,反而形成网络:城市有“夜读会”,乡村有“墙书课”,边疆有“马背学堂”。每个参与者都知道自己可能被捕、被流放、被除名,但他们仍选择开口。
又一个春天来临。
考古少年站在博物馆高台上,手中捧着那封泛黄的短笺。此刻,他已成长为一名历史研究员,正主持一项重大发掘工程??千言园遗址重建项目。在那里,人们挖出了大量埋藏的陶罐,内藏数千片竹简、帛书、纸卷,全是当年被禁的讲学资料。其中一份手稿上写着:
>“吾辈非求胜于朝堂,
>但愿后来之人,
>不必再以血为墨,以骨为纸,
>方能写下一句真言。”
展厅开放当日,万人空巷。入口处矗立一座雕像,没有面孔,只有一支铁笔直指苍天。底座刻着两行字:
>**“他说出来了。”**
>**“所以我来了。”**
展厅尽头,是一面巨大的“声音墙”。墙上镶嵌着无数金属薄片,每一片都刻着一个名字??那些曾在黑暗中发声的人:山村教师、十岁女童、盲眼老妪、矿工李三、匿名献档者、胡杨林下的传灯者……以及最后一个名字:
**展昭。**
参观者被鼓励在墙前说出一句自己认为最重要的真话。工作人员会将其录音,并将关键词镌刻在新增的金属片上,永久留存。
那天下午,轮到一个小女孩上前。她六岁,扎着两条小辫,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昨天爸爸告诉我,有些事不能说。可我觉得……如果说都不说,那坏人就会一直赢。”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片刻后,掌声如雷。
少年站在角落,看着墙上映出的光影,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自己第一次背出《我说话了》时的情景。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一句话付出生命。
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一句话,可以点燃千万颗心;
因为一句话,可以让死者复活;
因为一句话,能撕开黑夜,照进黎明。
他走出展馆,春阳正好。校园围墙边,那一株蓝花依旧盛开,花瓣随风轻颤,仿佛在低语,又似在呼唤。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结束。
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