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满城风语,那新上任的府尹曾受仙人点化,又亲见李家倒台之事,深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丝毫不敢怠慢,打起万分精神亲督此案,派兵围了匯林寺,將全寺僧眾尽数擒回,细加审讯。
这一查当真触目惊心,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最终方丈判斩,二长老处绞,余眾各依罪量刑。其中果有无知或无涉者,亦被勒令还俗,永不得出家,不得离东都。
这便是匯林寺惊变之始末。
圆林曾任寺中库头,自难脱干係,判徒刑三年一一此已是唐律徒刑最重之期。他能提前脱身,全赖遇十八月一次大赦,减刑了半载。
他出狱后无亲无靠,加之昔日在寺懒散成性,生计极艰。一日路过酒肆,猛忽想起一桩旧事:寺中老槐下似埋著一批神仙酿,此未必被官府抄走。若能掘出变卖,足可解燃眉之急。
这般想著,於铁铺窃得凿、铲各一,候至三更人静,了两夜在后墙凿出一洞。那两年半牢狱早將他熬得瘦似竹竿,故这番能轻易钻入。
他至百年老槐下奋力挖掘,散去尘土,果见美酒俱在。
圆林大喜过望,心中连呼:“天可怜见,苦尽甘来,合该我发財矣!”须知神仙酿在东都非富非贵之人不得饮,昔年一坛便值万钱,自李家倒台,配方失传,此酒愈发稀贵,如今这般有年份的一坛酒,估值三万钱以上,而树下整整十坛!
他未备车驾,洞孔又小,遂打算先携两坛变卖,换得驴车再运余酒。
然奈何前番凿墙过劳,手臂酸麻,搬第一坛时失手坠地,酒罈进裂。圆林好不心疼欲绝一一这可是三万钱啊!且他从未尝过如此仙酿,想也未想,忙伏地舔敌。
因他捡起来及时,坛中尚有余沥,他急急仰首饮尽。然此酒性烈,他又素无酒量,加之疲惫不堪,竟趴在地上昏睡一夜。
直至次日头痛欲裂方醒,他小心搬出两坛,其余掩盖好土,不料正撞见李修安与溪明。此节他自不敢说,深恐二人夺他美酒。
至於圆林何以如此惧怕溪明,知晓他“灾星”名头,却有一段缘故。
当年方丈將溪明送至李府,满心欢喜候赏,岂料非但金佛不见,匯林寺反被从放生大会除名,李府更厉声斥退,叫他等滚回寺庙。
方丈惶恐急询问缘由,李府之人道:“你等怕没安好心!吾府中高人断定那少年乃“煞星灾星”。此番不追究你等已属宽宏,还敢妄想放生大会?”
“不怕告知你们:莫说今年,往后李府一切法会、善会皆与你匯林寺无干,速速离去!”
方丈与眾僧闻言骇然。这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等虽满腹怨愤,却不敢半句爭执,只得吞下苦果。
回寺后,方丈將圆林重重责骂,革了库头之职。
圆林惊惧交加,又將多事的空寧狼训一番。若非空寧素会討好贵人,早被逐出寺院。
经此一事,圆林对空寧再无好顏,打骂成了家常便饭。空寧无处可去,唯有隱忍,其时他心中作何想头,却无人知晓。
此后不过一年,屹立东都数百载、传闻有仙祖庇佑的李家竟一夕倾覆,家主李解元、
李景胜俱赴黄泉。
又过数年,匯林寺东窗事发,圆林银鐺入狱。在那暗无天日的牢中,某夜忽梦溪明阴森冷笑,惊醒后猛忆起前事,细想过后,方知这“灾星”之可怖一一他父母、大伯、东明寺、匯林寺乃至东都第一世家李家,皆成过往云烟!这岂非真真正正的灾星?
那时他惶惶不安,疑神疑鬼,只期望莫要害了自家性命。
幸而两年多牢狱虽苦,总算保得住命。不意今日竟重遇这“煞星”,震惊之余,这叫他如何不惊不怕?
李修安与溪明听罢原委,俱各恍然。
李修安忽忆起前番善財龙女奉观音法旨,送连襟山舆图至五庄观时,曾提及东都某寺遭查封一事。
龙女未言明何寺,然时日正好吻合。若东都別无大寺遭封,定是这匯林寺无疑了。
圆林哆嗦道:“我我已將始末尽数告知,求二位放我离去罢。”
李修安问道:“可知空寧下落?”
圆林一,面色微变,连连摇首:“没—未曾见过。那时我尚在狱中哩。”
其言虽似有理,李修安却觉他有所隱瞒,正欲再问。
那圆林“噗通”跪倒,揪面垂泪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