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明见他这般,心下不忍。终究是昔日师父,又有救命之恩,纵想报答,只怕他千万个不愿。
溪明深吸一口气,扶起圆林温言道:“师父莫慌,我等绝不为难於你。”
圆林连连称谢,再不顾其他,转身便走。
溪明急唤:“师父且住!”
圆林伴装不闻,步履更疾。
溪明只得追上,將酒罈递过:“师父,你的酒罈落下了。”
圆林一愣,虽面现犹豫,手却不由自主接过罈子,连声道谢方去。
溪明证证望看远去背影,自是五味杂陈,心中深为空寧担忧。
李修安看出他心事,宽慰道:“莫忧。只要空寧尚在东都城,吾定带你寻得。”
还有一句话李修安没说:即便其人已故,魂魄若在地府,他亦有法子教二人再见一面溪明感激不尽。二人既知真相,便往东都城行去。
却说圆林见了溪明,如白日见鬼,抱两坛酒速速离去后,寻到一处溪水,將手插入泥中搓了又搓,几欲破皮方止。復脱外衫浸水揉洗,拧乾犹不放心,又采水草將坛面细细擦洗,口中直念念有词:“灾去厄消,祸远离身,冲走,冲走,俱都冲走——”
这般洗刷整整一个时辰,直至有浣衣妇人至溪边,圆林方抱坛仓皇离去。
这神仙酿虽好,却不能果腹。圆林本欲携酒入城售卖,但转念一想:若被查出来歷,难免再入黑牢。加之今日偏遇那灾星,只怕霉运將至,更不可入城发卖。
他急中生智,忽想起十余里外有座宏远寺,心头一喜,转了方向直奔而去。
至寺门求见管事,声称有珍物交易。僧人通报后,管事將信將疑见了他。
待圆林小心启封酒罈,管事嗅之,又取木勺浅尝,轻“嘶”一声,惊喜赞道:“好酒!莫非是东都贵人最喜的神仙酿?”
圆林奉承:“管事好眼力!此酒自名家李家倒台,存世日稀,往后必更值钱。这般年份之酒,今作价三万钱一坛如何?”
那管事何等精明,知其来路不正,伸二指只肯出两万。
几番討价,圆林失口说出尚余七坛。管事眼神一亮,思付片刻,允以两万五千钱一坛尽数收购,但需承诺余酒只卖他寺。
圆林欣然应允,领钱出寺。他虽飢肠辗、头痛脚跋,心下却大喜,自翊此计高明,此番卖与寺院最是稳妥,彼此皆不敢泄密。
他晕陶陶哼起小曲,憧憬未来:待酒尽售,便算发了横財,可在东都置宅买妾购田,逍遥度日。
正打算进城吃饭,买辆驴车,想得美处,忽浑身一颤,暗叫:“不好!那灾星与道土见我携酒而出,虽应允不告发,若他们返寺將余酒尽数搬去,我岂非竹篮打水?”
“不行,我须得立即回寺查看!”
念此,圆林顾不得飢乏,急返匯林寺。一时心焦,选择抄近路,竟上了官道。
正当他忧思之际,忽见黄尘捲地,骏马飞驰,厉喝震耳:“八百里加急!阻者死,逆者亡!”原是江淮突发大灾,疑有水怪作乱,地方急报经东都直送长安。
圆林本就头晕脚软,神思不属,闻声惊惶,腿脚一软跌倒在地。方慌爬起,已被快马撞翻践踏。
马上驛使厉骂不休,强勒马韁,奔出数里方控住惊马,竟头也不回,绝尘而去,盖因依唐律,八百里加急撞死行人概不究责。
圆林倒在地上,呕血不止,嘴里气若游丝道:“果是灾星我的酒——”言未尽而气已绝,双目圆睁,竟是死不目。可怜临死犹惦那几坛美酒。
正是:灾星未必从天降,祸福皆由人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