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明却也一时无措,这般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正踌躇间,忽见一青年道士挑水自河边而来,见状即放担上前。
这般奇的是,那母鹊见这道士,竟不攻击,反轻落其前,似为引路。
道士俯身执起幼鹊,母鹊只立一旁鸣叫,不復攻击。
道士检视一番,温言道:“莫慌,无大碍。”遂以二指轻捏幼鹊细腿,吹气一口,放之在地,果然行走如常。
道士一笑,復执起幼鹊,纵身跃起,將幼鹊安然送归巢中。
那母鹊飞至其掌心,连连啄胸示谢方归巢內,探首轻鸣,声转悦然。
若有旁见得,必嘆万物皆有灵。
溪明暗舒一口气,心中却惑:同是善意,何以母鹊待己与那道士天壤之別?
不由又思:纵如真人、大仙所言自己非是灾星,怕也是天生煞体,故人见人惧,鸟见鸟飞,只不过真人、大仙仁厚,未忍道破罢了。
念及此,溪明垂首欲走。
那道士却含笑近前,执礼道:“贫道守明,乃前方玄元观中人。我观你亦属道门,却甚面生,不知家乡何处?来此何为?”
溪明闻“玄元观”三字,惶然还礼,訥訥道:“玄——玄元观——贫道溪明,本亦是东都人氏,在此等候一位真人。”
守明自七年前与李修安一別,已从少年长为青年,那时心结既解,道心渐明,性情亦转开朗。
他不知溪明与李修安之缘,只见这少年眉锁愁云,神態畏缩,颇有几分自己旧日影子,遂温言道:“既是同城同乡,又是同为太乙玄门,你大可不必拘谨,不知你与欲等候的真人可有约定时辰?若时辰尚早,可至敝观用些茶饭,稍作歇息。”
溪明暗忖:此即青阳真人所言之玄元观乎?观中之人果是温良善辈。却仍摇头:“我已答应真人在此相候——”
他一番犹豫,最终未提李修安,但又恐他误会自己不领好情,急脱口而出道:“我——·我恐为天生煞体,命途多舛,累及身边之人。。。许多人皆视我为不祥之体。。。不仅仅是人。。。恐就连方才的那鸟儿亦是如此。”
守明闻言一怔,不由想起自身身世,隨即微微摇头,淡然笑道:“经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隨形。,方才见你急切救鹊,可见心善。如此良善,未行恶事,又何来煞体之说?”
“你且看那岸边垂柳,有直有曲,各具其態。柳枝或垂地、或拂水,皆因位势风致不同。然细观之,垂柳绿意葱蘢,直柳叶色浅淡,此盖逆风成形之故。”
“至於那鹊惧你而不惧我,实非你之过。人乃贏虫之长,鸟兽见之自然惕惧。然这些喜鹊与我相熟,因我素喜雕刻飞禽,常於河畔观察投食,日久它们识我气息,故不避耳。我每行此间,见鹊观鱼,常忆起昔年先生在此与人赌赛旧事。”
“往日如烟,阁下何不目视前方,多观当下人与事?不瞒你说,我亦曾自认不幸,幸得先生开解,心结既释,护道之念方稳。“
守明才说罢,忽见四名少年自坡后奔来,连呼“师父”。皆稚气未脱,朝气蓬勃。
守明看著他们道:“不是说过,莫要叫我师父么?你等不在观中读书练剑,找我作甚?”
少年们道:“我等皆孤遗之子,若无师父收留授业,衣食无著,无家可归,此恩如师如父,自然该称师父!”
“因见师父打水久未归,特来寻觅。”
守明道:“无事,偶遇同乡道友,閒谈数语。”
少年们即道:“既如此,师父何不请至观中敘话?”
溪明婉谢道:“尊师盛情,又救幼鹊,实是善心。然我有约在身,不便离此,一少年想了想道:“不如你去观中稍坐,我在此代候。若有人至,便引他入观。”
溪明谢过好意,仍旧婉言相拒。
见此,守明亦不强求,见他神態愈似从前己身,又劝解道:“若论不幸,我等亦是无父无母,命途多艰,身边亦多遭不幸之人。若依你言,岂不皆成煞体?
然世间苦命者眾,古语有云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你又何必將他者之厄、他人之过,尽揽於己身。”
溪明感其慰言,再三称谢。
守明微頜首,方欲挑水,那两桶早被四少年提起,一阵欢顏笑语,轻步隨守明返观。
溪明望其背影,心道:“他们得遇良师,如我得遇真人並五庄观中大仙、诸位师兄,实是命中之幸。”
他回想著守明提到的柳树,下意识来到一棵垂柳前,依靠著柳树,望著波光粼粼的洛河出神,心道:待见了空寧,了此心愿,往后又该何去何从?
正神游间,忽觉背后有人轻拍。回神视之,正是李修安,不由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