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
一方厚重的托盘重重砸在地上,摆在上面精美可口的名酒与瓜果洒落一地,滚滚而下。
醇厚芬芳的酒香却掩盖不住这风雨已至的紧绷与血腥,密缀如珠的葡萄摔在地上很快便被纷杂慌乱的脚步踩碎成泥,在一道道惊恐不安的尖叫声中,雨水冲刷着血水,蔓延流去。
疾风骤雨浇灌在庭院中,青树不堪其扰,枝叶纷纷垂落下来,落了满地,不知从哪里掉落一颗浑圆硕大的珍珠,顺着血水滚落至院中那具醒目的尸身旁。
往日的珍贵物件,在此时早已无人在意。
华美的摆件、名贵的器皿、秀美的庭院、精育的鲜花、巍峨的假山、郁郁葱葱的老树这些往日用来彰显身份的物件在此刻碎的碎、摔的摔、乱的乱、倒的倒、无一不在见证着薛家已经到来的衰败。
目光所及也不再是精致、鲜亮、气派,而是满目疮痍,那一声声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声成了雨夜最令人骇然的响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双玄靴踏着昔日高高在上的门楣,踩着血水走来,缓缓停在纷乱的庭院中。
大雨倾盆,雨水飞溅,一遍遍冲刷着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曾经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薛府再不复从前的煌煌荣光。
也无人敢直视庭院中这道锐不可挡的高大身影。
声色俱厉的呵斥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秦津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被禁卫军捆绑起来,满脸愤怒的薛修德。
此时的他再不复从前那般盛气凌人,狼狈二字牢牢笼罩着他。
“秦津!”
薛修德怒不可遏,浑厚的声音却不似平日倨傲:“你忘恩负义,竟忘记了昔日我对你的恩情,忘记曾与我儿一同在我膝下学武的日子了吗?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
这一声声的怒吼震耳欲聋。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可等屠刀架起时,薛修德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望着眼前已经展露锋芒的少年,薛修德怒目圆睁,眼中不止有惊恐愤怒,还有他自己不愿承认的妒恨和忌惮。
他很清楚,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任他们揉搓摆布,泼脏水而无能为力的稚童。
一年前,边杉来犯,秦津率兵三千,歼敌万人,俘虏上千余人,牛羊数万。
这是他的成名之战。
数月后他更是神兵天降,率兵大破敌军王帐,歼敌数万,俘虏边杉大王子阿鲁达和大将克兰其、鲁尔思等,俘获牛羊数十万只,将边杉就此逐出漠岚一带。
刀斩敌首、血溅硝烟。
那一天,秦津之名威震边塞,就连塞外的漫天黄沙都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为了阻止他的长成,他们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可最终还是徒劳,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捷报传回长安时,天子大悦,百姓欢呼,待凯旋时,天子亲迎,禁军垂首,何等风光。
秦津威名震慑的又何止是塞外宵小,老将垂暮,血性不再,那天他看着高坐大马上的桀骜少年,不由退后一步,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
他怎能不妒?又怎能不恨?!
秦津神色淡漠,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那段被深深埋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不知不觉浮现出来——
曾几何时,庭院中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也出现过他攀爬的身影。
回廊的尽头有过他来来往往的脚步。
屋内那张桌案上摆过他爱吃的糕点和饭食。
屋檐上落下过他抬头望月的影子。
还有
某一间院落的梳妆台上,有他送来的,琳琅满目的首饰珠宝
追忆不过一瞬,秦津没有任何波澜,至少表面没有。最终,他看向面容扭曲的薛修德,目光始终冷淡疏离。
他问:“那你可还记得你做下的恶?”
在长安城中,在行军打仗途中,在班师回朝途中,又多少次薛修德安插进来的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快要数不清了。
又有多少情意能经得起如此消磨?
薛家早已不是记忆中的薛家,曾几何时,提起薛修德他不再敬佩,提起薛家他不再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