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妙啊!你倒真是个妙人!”
笑罢,长公主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也有读不懂经文的时候,譬如前几日我翻金刚经,看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一句,就琢磨了许久。”
话落长公主抬眼望向王汀芝,虽仍是笑意盈盈,眉梢却带着几分探究。
来了!
王汀芝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却清晰入耳:“长公主如此通透,定然是从这经文里读出了许多东西。妾身记得这经里还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妾身以为,做人不正该如此?譬如巷口卖花的阿婆,昨日丢了半篮月季,今日依旧早早摆摊,不执着于那点损失,反倒落得自在,这便是不执念表象的道理。”
长公主闻言,捏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眼底掠过一抹明晃晃的赞许,随即又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既说起佛经,心经里我最喜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八个字,你倒说说,你是怎么看这两句的?”
王汀芝闻言,缓缓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攥了攥膝头的帕子,片刻后才抬眼,语气依旧平和:“依妾身浅见,这八个字说的乃是得与失。世人总是爱得而厌失,可是妾身却认为,世上得失本就难分。就比如说梅树,冬天开得繁盛,世人便赞叹它艳铮铮傲骨,不与俗花为伍。可等到春暖花开,梅花落得干干净净,连点痕迹都留不下,世人也就抛弃它,转而去赞颂春花烂漫的美好了。可见这世间功、名、利、禄这些‘色’之物,不过是看似真切,实则转瞬即逝的‘空’之物。所以,若执着眼前荣宠,反倒丢了更重要的,倒不如以‘空’的心境待之,分清什么该守、什么可放,方能得一生喜乐无忧。”
这番话落,王汀芝悄悄松了口气。她心中清楚,长公主看似闲叙,实则句句都在考察,若不是祖母常年礼佛,若不是她为了讨好祖母自幼便日日背诵《金刚经》、《心经》这几部经典,早已烂熟于心,今日面对这位“科考官”,怕是难以如此从容应答。
好在她功底深厚,说出的话才能言之有物。有这一番论述做底,想必长公主对她的印象怎么也不会差。
没想到接下来的谈话却更为吃力,不像贵妇闲谈,倒更像是一场隐晦的试探。
长公主甚至不再局限于佛经,转而聊起为人处世的分寸,话语间满是话外音:“如今有些人,仗着家世便行事张扬,不懂收敛,反倒给身边人惹来麻烦,你说,这般行事,是聪明还是愚笨?”
王汀芝心思敏锐,立刻察觉到长公主语气中的不悦,顺着话锋道:“自然是愚笨。真正聪慧之人,懂得审时度势,即便有家世傍身,也当谨言慎行。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太过张扬,也难免引火烧身。”
果不其然,长公主闻言,脸色稍缓,话锋一转,便提及了五皇子的未婚妻秦婉儿:“你说的极是,就像秦尚书家的那个秦婉儿,仗着秦尚书的权势,行事毫无规矩,前几日竟当众对新科女进士出言不逊,这般言行无状,简直丢尽了大家闺秀的脸面!”
说到激动处,长公主顿了顿,却因想起那贵妃替秦婉儿求情一事,忍不住恨恨道:“都说秦尚书为人方正,可就凭他养出这么个‘好’女儿,足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就是指桑骂槐了,不过王汀芝不清楚其中内情,只以为长公主是看秦尚书不爽——她身负京畿护卫之职,并不是富贵闲人,在官场上同秦尚书有些龃龉也是可能的。
因而王汀芝心中一动,瞬间捕捉到了关键——长公主这般贬斥秦婉儿,可能也有迁怒秦尚书的因素在,她必然是会极力反对秦婉儿嫁入皇家的。
可,饶是如此,却始终未听说五皇子退婚的事,那就说明长公主遇到了阻碍,可能是秦尚书,也有可能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想要五皇子认下这门亲事,好为她的儿子们拉拢秦尚书这个助力。
即使不了解内情,王汀芝还是触摸到了问题的关窍。
而她本就对五皇子有意,一心想取代秦婉儿的位置,此刻更要想方设法地推长公主一把,便顺着长公主的心意,轻声献计:“长公主息怒。臣女听闻,陛下因秦婉儿之事,已然对秦尚书有了不满。若是此时,秦尚书自己也犯了言行无状的过错,陛下定会觉得秦家家风不正,才会导致秦婉儿上行下效。届时陛下对秦尚书的失望更甚,或许便会主动叫停五皇子与秦婉儿的婚事。”
长公主眼前一亮,这番话恰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有道理,虽说婚约已定,但毕竟还未成婚,若是秦家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皇兄也不会容忍他们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冷静下来——逸儿是她最看重的侄子,她是想辅佐他上位的,而秦尚书手握重权,若是能拉拢过来,对逸儿的助力极大。
她虽不满秦婉儿,却不愿因小失大,断了逸儿的助力。
可惜了,若不是秦尚书在朝中树大根深,倒是可以借着这件事彻底扳倒他,换她的人上去。
思虑间,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王汀芝身上,瞬间有了新的盘算。
王家虽不如秦家势大,但眼前这个王汀芝腹有诗书,又能审时度势,其聪慧机敏远胜秦婉儿百倍。
若是能让王汀芝辅佐逸儿,定能帮他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