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言将信折好,放入贴身衣袋。他明白,这是新一轮的围剿??当现实无法彻底控制语言,敌人便转向梦境,那个最私密、最柔软、也最容易被渗透的地方。
当晚宿于山间岩穴,他不敢深睡。子时三刻,果然察觉异样:意识边缘浮现出一座熟悉的建筑??正是当年焚毁的缄阁,但比记忆中更加宏伟,通体由半透明晶体构成,悬浮于灰雾之上。门口站着一群穿白衣的孩子,面无表情,手中捧着空白册子,等待登记“今日所说之话”。
这是梦魇入侵。
他立刻运转“回响诀”,以“我害怕”为锚点稳住神识,同时在心中默写:“这不是真的,这是谎言制造的牢笼。”
话音刚落,缄阁外墙出现裂痕,孩子们手中的册子自燃,火焰呈幽蓝色,烧出一行字:
**“你说我在。”**
正是当初小镇泥地上被冲刷殆尽的那四个字。
它回来了。
林守言趁机冲出梦境,猛然睁眼,发现自己额头冷汗涔涔,而右手竟不知何时已在岩壁上划出了那四个字的轮廓。
他苦笑。看来,连睡眠也不能完全信任了。
但他也看到了希望。
梦中的缄阁虽可怕,却终究是虚构之物;而那句“你说我在”,却是千真万确的存在。它穿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证明了某些话语本身就具备超越规则的生命力。
七日后,他抵达北方边境的“忘川谷”。此地终年迷雾笼罩,相传是古人埋葬语言的地方。河岸边立着一块巨碑,上书:“至此止语,违者失名。”
然而就在碑后,他发现了一串脚印,新鲜的,通向峡谷深处。跟踪而去,穿过层层雾障,竟见一座由枯枝与蛛丝搭建的小屋,屋前坐着一人,背影佝偻,正在沙地上写字。
那人听见脚步,缓缓回头。
竟是陈玄。
林守言怔住。这位曾与他并肩对抗缄阁的同窗,三年前在东海一战后失踪,官方宣称其“因言致狂,自行焚身”。可此刻他安然无恙,只是双眼失明,脸上布满细密疤痕,像是被无形之火灼烧过。
“你来了。”陈玄声音沙哑,“我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们不是说你……”
“死了?”他冷笑,“我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活法。他们挖了我的眼睛,说是为了清除‘视觉联想污染’,因为我能看到文字背后的情感颜色。但他们忘了,当我看不见,我的心反而听得更清楚。”
他指着沙地上的字。那是成千上万个小句子,密密麻麻,组成一幅巨大图案??若从高空俯瞰,竟是一张人脸,正是林守言的模样。
“我在等你。”陈玄说,“等你说出那句话。”
“哪一句?”
“最初的那一句。不是‘我害怕’,不是‘听我说’,而是人类第一次开口时,那个最原始的声音。你已经在冰窟见过它了,对吗?”
林守言点头。“‘啊……’”
“没错。”陈玄伸出手,“现在,让我们一起说。”
两人相对而立,站在忘川之畔,面对茫茫雾海。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宣言,只是同时张开嘴,发出那一声最朴素的、未经训练的、属于生命本能的呼唤??
**“啊……”**
声音很轻,却穿透了迷雾。
刹那间,整条忘川的河水停止流动,水面如镜,映出万千倒影:有婴儿啼哭,有恋人低语,有战士临终呢喃,有诗人醉酒吟唱……所有曾被遗忘的语言,都在这一刻复活。
巨碑轰然倒塌,碎石沉入河底,激起涟漪扩散千里。
林守言知道,这一声“啊”,不是结束,而是重启。
它不代表任何意义,却包含了一切意义的可能性。
它是语言的种子,是心声的起点,是所有反抗与爱的源头。
他扶起陈玄,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陈玄笑了。“家?可我们早就没有名字了。”
“没关系。”林守言望向远方渐渐亮起的晨星,“只要还能说话,我们就永远有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