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十八年,夏末。
格物院一隅,一座庞然大物矗立。
蒸汽机壹号,高达近两丈,钢铁与木材构成其身躯,巨大的摇臂静悬于空。
锅炉下炉火已燃,工坊内热浪逼人。
赵烁立于安全处,神色平。。。
天光初透,京城的晨钟尚未敲响,那名年轻官员却已立于窗前良久。他叫沈砚声,字闻远,是礼部一名不起眼的主事,平日沉默寡言,只知伏案誊录典籍。旁人皆道他迂腐守旧,殊不知他书房暗格中藏有三十七份禁毁手稿,皆以蜡封缄,按年代编号排列。其中最老的一卷,纸色焦黄如枯叶,标题仅两字:“松舟”。
他昨夜梦见了明心湖。
梦里八灯环列,银焰不灭,湖心石坛上站着一个白发男子,手持卷轴,目光直穿梦境而来。那人未语,只是缓缓展开《众镜录》,首页赫然是他父亲的名字??沈怀安,曾任监察御史,在“文字整肃三年”时被贬岭南,途中暴卒。官方记载为“风寒猝发”,可梦中卷轴上却浮现一行血字:
>“沈怀安因奏报边军虚粮案,遭鸩杀于驿馆。其子年五岁,目击全过程。”
醒来时,沈砚声满身冷汗,胸口如压巨石。他起身翻检家传遗物,在母亲临终前缝入衣襟的夹层里,摸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铁片,边缘刻着极细的小篆:“松火为信,心镜不熄。”与梦中第八舟船头的铜铃纹饰一模一样。
他知道,自己也是支脉之一。
此刻,窗外天色微明,街巷尚静。他将那份泛黄文件重新锁入暗格,袖中却悄悄留下一张抄录的名单:庆历年间参与删改政记的十二位史官姓名,其中有三人竟是他的先祖。血脉竟如此纠缠??既是受害者,也曾是加害者。这烙印,不止刻在陈砚左胸,也深埋在他每一寸骨血之中。
他走出房门,踏进六部衙署的大院。春寒料峭,青砖地上覆着薄霜。今日轮值校勘《仁宗实录》补遗本,这是朝廷近年推行“文治复兴”工程的一部分,表面说是整理旧档,实则仍在悄然润色过往。比如昨日,上司命他将“百姓流离”改为“暂迁安置”,把“谏官集体请辞”说成“告归养病”。他照做了,但每写一笔,指尖便如针扎。
踏入史馆,众人还未到齐。他径直走向东侧书架第三层,那里藏着一部看似寻常的《地理志》,实则是伪史审查系统的中枢索引之一。据残经记载,此书内页用隐墨标记了全国三十六处“记忆断层点”,即重大事件被系统抹除之地。他曾偷偷对照地方志与民间口述,发现这些地点往往伴随着瘟疫、火灾或集体失忆的传说。
正当他欲取书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沈主事来得真早。”
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周允之,四十出头,面白无须,笑时眼角微皱,像极了一只温顺的狐狸。此人出身世家,祖父曾执掌国史院,家族世代服务于“正统叙事”的构建。坊间传言,周家祖训第一条便是:“宁可误万民,不可乱一史。”
“不过一本地理书,值得你连看三日?”周允之走近,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听说你最近常去档案库?那边潮湿,容易染病啊。”
沈砚声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册:“只是核对几处河道变迁,怕误了工部治水图样。”
“哦?”周允之微笑,“那你可知,昨夜刑部抓了个疯子,自称曾在明心湖见过活死人写字?还说什么‘八灯齐鸣,天下共醒’……荒唐!可巧的是,那人供词里提到了一个名字??沈怀安。”
沈砚声心头剧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想必是妄人攀扯,亡父清誉岂容玷污?”
“自然自然。”周允之拍拍他肩,“所以我已下令封口,不许外传。咱们做史官的,最懂如何让不该存在的东西消失。”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你要记住,有些真相,不是为了揭示,而是为了安葬。你父亲……走错了路。”
话毕转身离去,长袍拂过地面,无声无息。
沈砚声伫立原地,指节发白。他知道,对方已在监视他。或许从他第一次在校勘稿上多留一个问号起,星轨审查系统就已锁定他的心跳频率。那是传说中的“天眼律令”,以钦天监秘术连接人心波动与云象变化,凡起异念者,头顶必现赤芒,夜观星图即可定位。
但他不再恐惧。
午时休憩,他佯装归家,实则绕道城南贫民窟。此处原是宋代太学旧址,后因“思想污染”被夷为平地,如今成了乞丐与流民聚居之所。他在一处塌墙后掘出一个小陶罐,取出里面密封的竹简??那是他三个月来秘密收集的“反录”:市井传闻、老兵口述、尼庵藏经夹层中的血书……内容涉及百年来被抹去的十场农民起义、七次科技突破、三次皇室政变。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觉颈后一凉。
一道黑影自屋檐跃下,手中短刃直取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沈砚声猛地低头,反手抽出腰间裁纸刀格挡。“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刺客收势不及,踉跄半步,面具滑落??竟是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目清秀,右颊有一道旧疤。
“你是谁?”他喘息问道。
少女冷笑:“我是‘清音卫’第七代执刃者,奉命清除一切动摇国本之人。你昨夜查阅《松火契》残篇,今晨又私掘禁地,罪证确凿。”
“清音卫?”沈砚声喃喃,“我以为那只是传说……”
“我们从未消失。”少女冷冷道,“我们是历史的剪刀,负责剪掉不合时宜的枝叶。你父亲当年差点揭发整个体系,所以我们剪了他。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