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声忽然笑了:“那你为何不下手?刚才那一击,明明可以致命。”
少女眼神微动,没有回答。
他盯着她:“你脸上这道疤……是不是在某次执行任务时留下的?对象是个老儒生,临死前说了句话:‘你们删得完书,删不完人心。’对不对?”
少女浑身一颤。
“我认识那位先生。”沈砚声轻声道,“他是我启蒙老师。那天之后,我就发誓,若有一天能执笔修史,绝不让任何一句话凭空消失。”
少女握刀的手开始发抖。
“你也是被迫的吧?”他继续说,“从小被训练杀人、删文、伪造记忆……可你心里清楚,那些被抹去的人,也曾活过、爱过、痛过。”
寂静中,少女终于松手,短刃落地。
“我叫阿阮。”她低声说,“十年前,我家住在湖州,父亲写了本《盐政考》,指出官盐专卖致民贫。书未成,全家被捕。母亲被送去‘忘川营’洗脑,我被选入清音卫,哥哥……被做成‘哑仆’,终生不能说话。”
沈砚声闭上眼,胸口灼痛??那熟悉的《伪史契》烙印,正在隐隐浮现。
“跟我走。”他说,“我不杀你,也不抓你。我要让你亲眼看到,真实如何重生。”
阿阮抬头看他,眼中泪光闪动。
当夜,二人潜回明心湖。
月光洒在八舟之上,灯焰依旧湛蓝。第八舟船头铜铃随风轻晃,发出细微清音,唯有靠近者才能听见。沈砚声跪于石坛前,将竹简与铁片一同放入祭坑,点燃松脂。
火焰腾起刹那,湖底再次震动。
一块新石板浮出水面,上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全是历代执灯人的真名,包括陈砚、杨昭,以及沈怀安。而在最后一行,竟缓缓显出两个字:
**沈砚声**
与此同时,《众镜录》副本自湖心升起,飘至他手中。卷轴自动展开,首页空白处突然渗出血字:
>“你说不说?”
正是当年陈砚在破庙中听到的那句低语。
他咬破手指,蘸血书写:
>“我父沈怀安,于庆历七年十月十五日,向枢密院呈递《边饷贪弊奏》,列举三十六将领克扣军粮、虚报阵亡人数之事。三日后,奏疏被焚,父亲饮毒酒而亡,对外宣称‘忧劳成疾’。其所携原始账册,至今藏于京西大相国寺地宫第七室。”
字迹落成,整片湖水骤然沸腾,八灯齐射光芒,直冲云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降下一道新的琉璃卷轴,比先前更大,封面篆书四字:
**《众镜录?续》**
阿阮怔怔望着这一切,忽然扑通跪下:“我……我也想说。”
她取出一枚铜簪,刺破指尖,在卷轴边缘写下:
>“我亲手杀死十三人,其中七人为无辜学者。我曾销毁《女医集验方》全本,因其中记载女子可独立行医;烧毁《西域机械图谱》,因其证明火器技术早由民间发明。我犯下的罪,求天地记录。”
话音刚落,她脸上疤痕竟开始褪色,肤色渐复如初。仿佛历史之罚,一旦坦承,便有了赎还之路。
自此,沈砚声与阿阮定居湖畔,延续“执灯”之业。他们不再孤军奋战。每月朔望,总有新人循铃音而来??有退役士兵带来战场实录,有宫女讲述皇帝私德败坏,有工匠复原失传技艺。每一份证言都被录入《众镜录?续》,并复制副本藏于各地隐秘之所:少林寺藏经阁夹壁、峨眉山金顶铜殿、泉州海商沉船密舱……
然而,黑暗亦在集结。
某夜,乌云蔽月,湖面突现九艘黑船,形制与松舟相同,唯灯火漆黑如墨。船上立着九道身影,身穿历代官服,面容模糊,口中齐诵:
>“史由上定,言归于静。逆者焚魂,惑者永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