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二十二年,冬。
时间匆匆,自蒸汽机贰号成功锻造,朝廷批复了几块煤矿之地后,三年时间里,格物院终于从最开始的理论,转为实际制造。
军器监也开始了大规模的新式火器的锻造。
此时,长安。。。
>“执灯者死,其言不灭。
>一语成真,万卷复生。
>松火燃尽,心镜长明。
>后来之人,继我姓名。”
她将玉碑供于石坛中央,每日拂尘诵读,不敢懈怠。而那八盏银灯,自此再未熄灭,即便狂风暴雨,焰色依旧湛蓝如初,仿佛有无形之力护持。更奇的是,每逢朔望,铜铃自鸣,音波扩散百里,凡闻者皆梦中见湖、见舟、见灯,醒来则心头清明,旧事历历在目??许多遗忘多年的真相悄然浮现,如同春雪消融,露出冻土下的根脉。
然而朝廷已无法忽视这股暗流。
庆宁十年春,皇帝召集群臣议“妖湖之患”。宰相李崇安奏曰:“明心湖邪术惑众,妄造伪史,煽动民心,宜派兵焚湖填坑,永绝祸源。”此议刚出,殿外忽起雷暴,一道紫电劈中太庙匾额,“正统永昌”四字焦黑剥落。钦天监连夜观测星象,惊报北斗第七星光芒暴涨,竟拖出三道尾痕,形如执笔书写天书。更有老道士跪奏:“七星化魂,八音归位,此乃‘史劫’将至之兆。”
皇帝震怒,却不敢轻举妄动。遂改命翰林学士周允之主持“清源行动”,调集三百名史官、五十名画师、二十位乐工,编纂一部前所未有的《大宋昭鉴录》,宣称要“以正压邪,以真破妄”。此书耗银百万两,历时九月而成,封面以金丝嵌玉,内页用特制防伪纸张,墨迹遇水不化,字句皆经三重校勘,号称“一字千金,万世不易”。
可当首印三千部发往各州府时,诡异之事接连发生。
杭州知府拆封阅卷,发现原本歌颂仁宗仁政的篇章,竟自行变为沈怀安当年奏疏全文,连账册数字都清晰可辨;成都府学宫夜间失火,烧毁藏书楼七间,唯独一本《昭鉴录》完好无损,翻开后满纸竟是百姓控诉赋税过重的血书;最惊人的是,汴京国子监祭酒亲自宣讲此书,才念到“先帝圣明”一句,书页突然渗出血珠,汇聚成一行字:
>“你说不说?”
全场哗然。祭酒当场昏厥,醒来后失语三日,只反复呢喃:“我看见陈砚站在殿上……他说,该我说了。”
《昭鉴录》迅速被列为头等禁书,下令收缴焚毁。可越是查禁,流传越广。有人发现,只要将书置于月下静听,便能听到微弱诵读声,内容与纸上文字完全不同??那是无数人临终前的证言,交织成一片浩瀚的声音海洋。更有工匠仿制铜铃,按八舟方位埋于地下,每逢阴晴交替,城中古井便会传出回响,宛如万人齐呼:“我说!”
周允之终于坐不住了。
他亲赴明心湖,带三百清音卫精锐,携“镇史鼎”一座??据传为太祖所铸,内熔九千卷禁书,以龙血封口,可压制一切异端言论。他立于湖岸,朗声道:“沈砚声已死,松舟无主!尔等执迷不悟,不过是借亡魂蛊惑人心。今日我以正统之名,收尔残魄,断尔香火!”
话音未落,第八舟铜铃骤响,声如裂帛。
湖面翻腾,八灯齐耀,一道光柱自湖心冲天而起,凝聚成沈砚声的身影。他并未开口,只是缓缓展开《众镜录?续》,卷轴展开之处,空中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画面:有边关将士啃食树皮仍坚守阵地,却被史书记为“叛军作乱”;有女子发明活字印刷改良术,成果却被男匠冒领;有地方官开仓赈灾,反因“擅动国储”被斩首示众……
每一幕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周允之面色惨白,踉跄后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生删改史书,竟从未真正看过历史。那些被他亲手抹去的名字、掩盖的哭声、焚烧的证据,此刻全都回来了,带着温度与痛感,直击灵魂。
“你父亲不是死于风寒。”沈砚声的虚影开口,声音平静却如刀割骨,“他是喝下第三杯酒时,指着你说:‘我儿将来执笔,必成千古罪人。’然后笑着咽气。”
周允之浑身剧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原来他早知父亲参与鸩杀沈怀安,甚至曾奉命撰写那份“忧劳成疾”的讣告文书。他曾以为这是忠诚,是荣耀,是世家子弟应尽之责。可此刻,他看见父亲深夜独坐书房,撕碎自己写的三份草稿,最后咬牙提笔写下谎言时眼中流出的泪。
“我说……”他嘶哑开口,“我说。”
话音落下,镇史鼎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竟飘出无数纸灰,随风升空,化作漫天飞蝶,每一只翅膀上都写着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三百清音卫尽数解甲,跪伏于地。他们之中,有人曾亲手烧毁母亲写的诗集,只因其中一句“君不见民间饿殍如山积”;有人销毁过兄长记录地震伤亡的实录,换来家族升迁;还有人,从小被灌输“真相即叛逆”,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才是背叛真实的人。
阿阮走上前,将一枚铁片放入周允之掌心??正是“松火为信”那枚。
“你不必加入我们。”她说,“但请你记住:从此以后,每一个你经手的文字,都将映照你的良心。”
周允之离去后,再未出现在朝堂。半月后,有人在庐山隐居处发现他日夜抄写一部手稿,题为《罪史录》,详述百年来官方篡改事件百余起,末尾写道:
>“吾族世代修史,自诩正统守护者。殊不知,守护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权力的幻影。今以余生赎罪,愿后来者执笔之时,手不抖,心不虚。”
这部手稿悄然流入民间,成为《破妄文选》第二卷的核心内容。
与此同时,阿阮开始察觉湖中异动。
每月初一,湖底浮石数量增加一块,上面刻着新名字??全是近年来因言获罪的普通人:卖菜妇因议论粮价被杖毙,私塾先生因讲授《孟子》民贵君轻章遭流放,少年因在墙上画饥民图被判“诽谤朝廷”。这些名字无声堆积,仿佛整座湖正在变成一座巨大的墓碑。
她知道,伪史之灵并未真正消亡,它们在蛰伏,在等待一次反扑。
果然,冬至之夜,天地闭塞,阴气最盛。乌云压顶,九艘黑船再度出现,比上次更加凝实,船上身影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呈现出历代史官、宦官、酷吏的面容??他们都是历史上以删史、禁言、构陷闻名的恶徒,死后怨念不散,被体制残余力量唤醒,合称“九阙阎笔”。
为首者乃庆历年间御史大夫王缙,此人曾主导“文字整肃三年”,诛杀学者七十二人,毁书十万卷,临终前高呼:“宁使天下无书,不让一字谤君!”
他立于首船,手持一支由枯骨制成的笔,厉声道:“尔等逆天改命,扰乱纲常!今日我等归来,当以万魂为墨,重写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