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枢密院直属演武场。
“哗哗哗!”旌旗猎猎作响。
岳飞此时,已年过四旬,鬓角染霜,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看着校场,那些年轻的将士们,娴熟地操控战马,而后迅速下马,以火铳在百步外将。。。
雨声淅沥,如万针落地,又似无数细语在耳畔低回。湖面浮起薄雾,八盏银灯在雨中摇曳,火焰非但不灭,反而愈发湛蓝澄澈,仿佛雨水只是滋养它的甘露。那枚沉入石坛的琉璃流星仍未消散,静静嵌在玉碑中央,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人间。
盲眼少年盘坐第八舟首,双手抚过《众镜录?续》的卷轴边缘。他看不见字,却能感知每一笔划的深浅与顿挫??那是书写者心跳的节奏,是眼泪滴落纸面时墨迹晕开的颤抖,是愤怒到极致时笔锋刺破纸背的裂痕。他指尖轻触一行旧字:“庆宁八年冬,户部虚报粮储三百万石,饥民易子而食。”指腹微微一颤,喉头滚动,竟低声诵出原文,声音稚嫩却坚定。
刹那间,湖底新浮的一块石碑缓缓升起,刻着一个陌生名字:**林九娘**。
岸边传来脚步声,泥泞中夹杂着拐杖叩地的节奏。一位老妇人披蓑而来,发白如雪,背驼如弓,手中提一只破陶罐。她在石碑前跪下,将罐中灰烬缓缓倾倒于地。
“我男人叫林大山,是钦天监扫院的杂役。那年冬天,他听见几个官员密议,说要瞒报灾情,好让皇帝安心办寿宴。他吓坏了,回家只敢跟我提一句‘天要塌了’。可第二天,他就被人以‘妄言国事’抓走,再没回来。”老妇声音沙哑,像锈刀刮骨,“他们烧了他的尸首,连骨灰都不许留。可我把他在灶台底下藏的一张草纸捡了出来??上面记着那晚听见的话,还有三个同谋的名字。”
她抬头望向第八舟:“我说出来了。”
一道微光自她额头升起,融入第八灯。火焰轻轻一跳,似在回应。
少年默默记下她的声音,用特制的盲文刻刀,在卷轴末尾添上一段新录。每刻一笔,木舟便轻震一次,仿佛整座明心湖都在倾听。
与此同时,北方边陲,一座废弃烽火台内,火光忽闪。
两名契丹武士围坐取暖,面前摊着一本残破册子,封皮上用汉文写着《破妄本?西疆篇》。其中一人低声念道:“……重熙十五年,我军实败于雁门关外,死者逾万。然史载‘大破宋师,斩首五千’,主帅以此晋爵。”他念完久久不语,忽然抬头问同伴:“咱们从小读的战史,是不是也都这样?”
另一人冷笑:“你以为大辽就干净?先帝征高丽,明明损兵折将,回来却说是‘敌主乞降’。我还亲手烧过一份阵亡名单,怕泄露士气。”他顿了顿,眼神渐暗,“可我现在……有点信那个传说。听说南边有座湖,只要你说出真相,魂就不会被遗忘。”
“你敢去吗?”
“若真有那样的地方,死也值得。”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铃音掠过,似远似近。两人悚然回头,只见风雪中隐约浮现一艘虚影小舟,转瞬即逝。
而在汴京最深的巷子里,一间地下密室灯火通明。十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围坐一圈,桌上摆着半部手抄《罪史录》,旁边还有一叠尚未完成的传单,标题赫然写着《我们被骗了多久?》。为首的年轻人叫沈砚舟??据说是沈怀安族孙,因家学渊源,自幼熟读禁书残卷。
“昨夜我又梦见祖父了。”他喃喃道,“他站在松舟上,问我:‘你写不写?’我说我怕。他就笑了,说:‘怕也要写,不然我们这些人,全都白死了。’”
有人颤声问:“若是被抓呢?”
“那就让更多人接着写。”沈砚舟将笔狠狠插入砚台,“清音卫可以抓我们,但他们抓不完所有醒着的人。”
他们正欲分发传单,忽听屋顶瓦片轻响。众人警觉抬头,却见一只乌鸦飞过,爪中竟系着一枚铜铃。铃声未歇,屋角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人??黑袍覆体,面容隐在兜帽之下,右手握一支铁笔,笔尖泛着幽蓝光泽。
“你们说得对。”那人开口,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我也曾是清音卫执笔官,负责审查民间文书。十年间,我亲手删改四百七十三本书,焚毁两千余封私信,甚至逼迫一名老儒生当众吞下自己的诗稿。”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布满烫痕的脸,“这是去年的事。我发现妻子偷偷抄录《众镜录?续》,告发了她。她被押走那天,回头看我最后一眼,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配记得。’”
他双膝跪地,铁笔插入胸口,鲜血顺着笔杆流下,在地面汇成一个字:**悔**。
“我说!”他嘶吼,“我说!我删过《河工纪略》,掩盖黄河决堤真相;我篡改过《宫变录》,把皇后冤案写成‘自缢谢罪’;我还……我还帮宰相伪造先帝遗诏!”血越流越多,他的身体开始透明,“请把我写进去……写进你们的书里……让我至少……有个名字……”
众人含泪点头。沈砚舟俯身接过铁笔,蘸其血,在新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这一夜,不止一处发生类似之事。
在江南茶馆,说书人讲到“仁宗盛世”,台下忽然站起一位老农:“我家祖辈三代佃户,哪来的盛世?我爷爷说过,那年朝廷征粮征到种籽都拿走,全村饿死一半!”全场寂静,片刻后掌声雷动。说书人当场撕掉原本脚本,另写新词,题为《被吃掉的岁月》。
在岭南驿站,驿卒发现一封送往宫中的密奏,内容竟是某知州上报旱灾实情。他本该立刻呈递,却犹豫良久,最终悄悄誊抄副本,埋入后院梧桐树下,并在日记中写道:“若百年后有人掘出此信,请记住,我虽未敢递上原件,但我留下了它。”
更令人惊异的是,某日清晨,皇宫藏书阁守卫发现,所有官方史书的空白页上,竟自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失踪多年的史官陈砚的笔迹,记录着历代帝王隐瞒的罪行。守卫吓得瘫坐,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毛笔,跟着默写起来,边写边哭:“我不是不想说……我只是不敢啊……”
这些事像野火燎原,无法扑灭。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庆宁十二年春,新任宰相赵元朗上《镇妄疏》,称“明心湖妖氛复炽,逆党勾结外邦,动摇国本”,请求重启“清源行动”,并增设“静口令”??凡提及“我说”二字者,视同谋反;传播《众镜录?续》者,诛九族;私设铜铃、摹绘八舟者,凌迟处死。
皇帝犹豫数日,终准所奏。
三千禁军开赴明心湖,携带特制“缄默瓮”??此瓮以铅铜铸成,内壁涂满吸音膏,专用于囚禁“执言之魂”。更有三百名太监手持金铃,按八卦方位布阵,企图以皇权之声压制湖中铃音。
大军压境那日,天空无云却闷雷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