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月的时间。
经过长途押送，完颜宗翰与完颜希尹，终于被解送至长安。
二人都已经被剥去了甲胄官服，穿着肮脏的单薄囚衣，形容枯槁。
与昔日执掌金国权柄时判若两人。
马车途径长。。。
第八舟停泊在京郊冰河尽头，舟首朝向皇宫方向，如一支未射出的箭。老人闭目静坐，手中握着那枚“天圣通宝”，铜钱背面“元亨利贞，你说不说？”八字微光流转，似与远处承乾阁中某种力量遥相呼应。七名弟子围立舟侧，各自怀揣从各地汇集而来的残卷、血书、梦录，沉默如石像。
忽然，风止雪歇。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连禁军阵前的旌旗都凝滞不动。一道细不可察的震波自类明心湖底升起，沿地脉北上，穿城过巷，直抵宫墙深处。承乾阁顶层，那扇百年未启的紫檀木门，竟在无风自动之下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一卷泛黄竹简从中滑出，轻飘落地，随即被一股无形之气托起，凌空飞渡，越过重重殿宇，最终落在第八舟甲板之上。
老人睁眼。
虽目不能视，但他以指尖轻抚竹简表面，仿佛读取其上每一寸纹理。片刻后，他低声念道：“《承乾原始录?卷壹》……开国太祖临终遗诏真本。”
众人屏息。
此诏历来只存删节版于正史，《大宋实录》称太祖传位于弟而非子，乃“禅让之美德”。然野史多有猜测：烛影斧声之夜，或有弑兄夺位之嫌。而此刻，这份尘封三百年的原始遗诏，竟由承乾阁自行送出，如同历史本身终于忍耐到了极限。
老人缓缓展开竹简，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朕年迈体衰，夜半不寐，召晋王入寝宫议事。酒过三巡，朕忽觉腹痛如绞，呕血盈盂。察其因，乃茶中有毒。回首望之，晋王跪于榻前，手持空盏，泪流满面而不语。朕知事已不可为，遂口授遗命：‘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能者居之。’然此言非朕本意，实为保全赵氏血脉之举。若后世有执灯者见此录，请代朕问一句：**仁义道德，可曾救我一命？**”
竹简末尾，赫然按着一枚朱砂指印??据松火书院古籍记载，此为太祖惯用私印，唯用于绝密手谕。
舟上弟子无不色变。一名年轻女子猛然跪倒，泣不成声：“我们教了三代人‘兄友弟恭’，说是千古佳话……原来是从那一刻起，第一个谎言就埋进了国脉！”
李昭双拳紧握，声音颤抖：“所以‘源谎’不止一个……庆历三年是子弑父，开国之初是弟弑兄。两桩皇室血案，都被包装成‘仁政禅让’，写进启蒙读物，刻入百姓骨髓！这不是掩盖罪行，这是重塑人心！”
老人点头，将竹简置于镜语盘中央。盘面铜针剧烈震颤，三问连发：
“太祖是否死于毒杀？”??指针直指“真”。
“历代史官是否明知真相却集体缄默？”??指针迟疑片刻，终落“真”。
“我们今日所学的一切，有多少是别人希望我们相信的？”??指针狂摆不止，最终悬于“真”与“伪”之间，微微晃动，如人心摇摆。
就在此时，京城内外异象迭起。
东市书坊，一部刚翻印的《新编三字经》在阳光下自燃，火焰呈青白色，不伤纸页，唯文字逐行消褪，继而浮现新句：
>“赵二登基，兄亡于夜；
>史笔尽封，万口皆哑。”
西城一口枯井突涌清水，水中浮出半块碑石，刻有“太平兴国元年春，修史院奉敕重撰《太祖实录》”字样，落款竟是当朝宰相亲笔。更诡异的是，碑文每隔一刻钟便变化一次，先后现出“删去‘暴崩’二字”、“增补‘安然驾鹤’四字”、“赐鸩酒灭口校勘官三人”等记录，宛如一台自动回放的记忆机器。
而在皇宫最幽深的偏殿里，一位老太监在清扫积尘时，无意触碰到一面铜镜。镜面骤然泛起涟漪，映出的并非他的脸，而是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双目含泪，嘴唇开合，无声说道：
>“我不是不想说……我是怕说了之后，这江山立刻塌了。”
消息传回第八舟，老人长叹一声：“原来他们也一直在挣扎。不是所有人都甘愿做谎言的共犯。”
夜幕降临，星斗漫天。北斗第七星旁，那颗由《众镜录?续》化成的星辰光芒愈盛，竟开始缓缓移动，划出一道弧线，指向北方一座荒废已久的陵园??永昌陵，太祖安葬之所。
“该去那里了。”老人说。
次日清晨，第八舟再度启航，顺汴水支流北上。沿途百姓闻讯，纷纷携灯前来相送。有人提着自制的纸lantern，上面写着“还我真史”；有孩童捧着泥塑的小舟，模仿第八舟模样；更有白发老兵拄拐立于岸边，高唱早已失传的《谏臣吟》：
>“骨埋井底字不灭，
>血浸青简魂犹烈。
>一日盲者持炬来，
>照破千年帝王穴！”
舟行三日，抵永昌陵外十里。朝廷早派重兵封锁神道，铁甲森严，拒马林立。然而当第八舟靠近时，地面忽然震动，陵园外围九十九座陪葬墓竟同时裂开，无数陶俑破土而出，手中所持并非兵器，而是简牍、笔墨、印玺。这些俑身刻有官职姓名，经查竟是北宋初年九十八位被贬黜、流放乃至处死的文官，以及唯一幸存却终身禁言的史馆副使。
它们不动，不语，唯将手中的史料高举向天，仿佛一场跨越三百年的集体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