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抓进澡堂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会儿他恰好经过经过一家新开业的千净澡堂门口。
门口的红色鞭炮碎屑在雪地里红得像树上落下的红梅花瓣,鲜艳得他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快速离开反而驻足在澡堂门口,抬头去看那散发着油墨香新牌匾,匾下有个对联横批:生意兴隆。
“千净澡堂……”他喃喃道,他从前从未见过这家澡堂,不过千净坊开得倒是如火如荼,想来是同一家的产业。
门里两个年轻的伙计正发愁没有客人,今天是沐浴节是它们坊主非常重视的传统节日。所以当他们发现周鹏辉这个“流浪汉”,觉得非常惊喜。
这里的管事要求他们今天必须招待至少三个客人,留下“赐福”的记录,彰显千净澡堂的仁德。可是,今天他们还没有开张呢!
他们澡堂的位置不够显眼,不在繁华的大街上,再加上他们开业没多久,那些客人们都被其他澡堂吸引去了。
周鹏辉来不及解释,自己只是刚从狩猎场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他就在猝不及防间被他们拖进澡堂,成了他们的“业绩”之一。
他被他们赶鸭子上架般赶进药汤里,并留下了姓名还有其他种种记录,差点把自己的祖宗都交代出去。
他们对待客人态度殷勤,行动也十分卖力,努力实现着澡堂门上对联所说:货物齐全顾客满意,服务周到生意兴隆。
千净澡堂“恩赐”大方到不可思议,为了发展业务,澡堂内所有药汤都下了十分足的料,药汤浓稠如米下多的粥,生怕亏待任何来访的客人似地。
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而复杂的药味,还有浓稠粘腻的吸附在皮肤表面的感觉,至今仍挥之不去。
哪怕后来被拖到正常的浴池里狠狠搓洗过,没在身体上留下一点儿绿色膏液的痕迹。周鹏辉第一次发现,原来药草的味道可以持续这么久。
周鹏辉很少能这样身体轻松地去看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寒冷包裹住他,他感觉自己能飞上云端。
但是现在他有些后悔了,他们下料太足,以至于他体内的元力同样被洗涤一空,需要重新修炼吸纳,以至于现在他用元力抵御风雪。
周鹏辉靠在桥下几乎快冻成冰雕了,他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僵硬,于是他扶着桥边护栏缓缓站起来,试图通过活动使得自己变柔软。等他笨拙地站定后,突然看到一个穿着体面,头发用布巾牢牢裹住脑袋的矮小身影,从桥对面拾步而上。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凉气如喉冻得他打了一个嗝兼一个哆嗦,破靴子在不断漏风,那风吹得他两腿战战。
那位老夫人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跨过阶梯,向他这头走来。那步伐迟缓,笨拙,在风雪的阻挠下举步维艰。
连续十年,每逢沐浴节这天,这位老夫人都会来到这儿,找到桥头的周鹏辉。
她大概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传统,连着十年的每一个沐浴节,她都到这儿来找到周鹏辉带他去澡堂,亲眼看着他体内的秽气全消,重新变得意气风发。
在长春城,这种事早已是司空见惯,有富余的人家自然而然地做着这类好事。总有人喜欢把传统习俗刻进骨子里,若是不遵守就浑身难受,周鹏辉以为这位老夫人便是如此。
这位老夫人花白的头发被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只露出额头上掉落的几丝。她身上穿着一身簇新的棉袍,上面的料子光滑柔软,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全身的平衡全寄托在手中的拐杖上。
在老夫人即将从最后一块阶梯挪下来的时候,周鹏辉有那么一瞬间想扭头就走,或者让风把他刮走也是一样的……他想要是能化身雪花就更好了。但是实在太冷了,以至于他的双脚仿佛凝固在脚下那块地面上,根本无法挪动,下半身冻得麻木。他本来只有鼻孔里呼出来的那点气儿是热的,在见到老夫人后,又多加一个,他眼睛里的热泪也要流出来了。
“啊,你还在啊。”老夫人高兴地说:“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今天冷得很,我还担心你不会过来了。”
她皱着眉头打量他的穿着,“诶,你这穿的也太单薄了,在外头呆久了可不好。咱们还去去年那家?雪越下特大,我想你可以在里面呆久一点,屋里头总比外边暖和,也不会吸入那么多秽气。”
老夫人关心的话使得周鹏辉心肠变软变暖,自从他父母去世后,已经没人会这样关心他了。他想,他每年都坚持来这里,或许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一句温暖的问候。这时候,身体上的难受离他远了,他只想将他们之间无声的约定继续下去。
“咱们走吧。”老夫人的新衣服颜色实在过于鲜艳,周鹏辉还是头一次见她穿这身衣服。
老夫人只是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手就开始打颤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拐杖了,她转过身,将头巾拉扯上去包住那满是皱纹的脸。
“这么冷的天,你可以不来的。”
“一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我就坐不住。”老夫人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飘着的雪花,“还有人在等我啊……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期待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