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辉心有触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想到会有人专门来找他,他情愿受着冷风吹也要来到这里。
周鹏辉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见她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依旧倔强地迎风走,忍不住快步走到她前面去。反正他是个大个头,总要被风吹到的。老夫人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眼角的纹路叠在一起,“哦,谢谢你啊。”
周鹏辉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感谢,顿时无所适从起来,该,该怎么回应来着?不用谢,这仅仅是举手之劳?咦惹,文邹邹,他又不是儒修。反驳她,他没有要替她挡风,就是走得快?诶呀,别扭死了。他想了一会儿,结结巴巴道:“哦,这,这不算什么。”
“诶,这么看,你比我儿子要高出来一点呢。”老夫人打量他的背影,头一次跟他分享起了自己的儿子,这句话却让周鹏辉心里发酸发堵,他说不来为什么。
“这样的雪天,他同意怎会让你一个人出门?”周鹏辉问道,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在风雪里跋涉,稍有不慎就摔了,这对于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来说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他拦不住我啦,”老夫人说,“他去世了。”
周鹏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上面渗出了鲜血,而他仅仅感觉到一丝疼痛,其他疼痛都被寒冷麻痹了。他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安慰,“您节哀顺变。”
“啊,那都是很久的事情了。”老夫人说。
“这样啊……”周鹏辉舔掉嘴唇上的血液,他回过头看着在漫天飞雪逐渐被淹没的脚印,还有脊背越发佝偻的老夫人,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悲凉来。
洗秽造成的虚弱,并没有妨碍周鹏辉走得比老夫人稳当比她快。他走出去一段后,会回过头来去看她是否跟了上来。要是离得远了,他会停下来等一等。
从前就是,她不用他的搀扶,每当周鹏辉出于助老的心思想要给她一点帮助,她会说:“如果有一天我连路都走不动了,那就是生命终结的时候。”吓得周鹏辉不敢再提,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说得好像接受他的帮忙后,她就打算去死一样。
最后他们到了一家老字号那里,名叫“祥瑞澡堂”。老夫人带着周鹏辉走进这家澡堂,跟过去每一次一样,拿起柜台上的小鼓槌,敲一记挂在墙壁上鼓。澡堂都伙计一眼就认出了这二位客人。
“老夫人您来了,”伙计说:“跟去年一样“赐福”吗?”
若是有人家带人进澡堂赐福,赐福费用减半,算是这户人家与澡堂共同赐福。这对于澡堂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既可以收钱又可以在门前添一个赐福记录。因此伙计招待得颇为用心。
“是的。”老夫人点点头,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脸颊上暖了一暖,待手指能动弹后。她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钱,放在柜台上。周鹏辉欲言又止,但看她这副因为“赐福”而特别高兴的脸庞,又将话咽了下去。
老夫人将里头的钱倒出来,颤颤巍巍地数直数到五百才将那堆钱数尽了,她眉目舒展了一下,“还是五百没错吧?”
“没错,是这个价钱没变。”伙计说,他拉开柜台后的抽屉,用根竹条将桌面上的星点扫进去。
伙计给老夫人安排了一个休息的地方,便带着周鹏辉进到澡堂里头去了。此时,周鹏辉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如果药汤泡多了会怎么样?”
“啊?没什么,顶多元力被运不起来一段时间罢了……一份祛秽浴汤那么贵,谁会泡多呢?能泡多的都是有钱人。这都是有钱人才会弄出来这样的乌龙,不过他们从来不会为此担忧,只要摸上阳玉一切迎刃而解,半点难受都不会有。”
周鹏辉皱了皱眉头,虚弱地拖沓着自己的步子,如果只是元力运行不起来一段时间,应当可以接受。
一个时辰后,周鹏辉结束这次“赐福”,他两脚打飘,游魂一样游到老夫人身边。老人坐在大堂的椅子里,靠着椅背睡着了。听到动静,她惊醒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儿?”
周鹏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简直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轻松。”他的心跳缓慢得跟被冻僵一样,呼出来的气儿若有似无,“谢谢您的慷慨,您好人会有好报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行尸走肉一样朝门口走去。
像往年一样,两人在这家澡堂门口分道扬镳。老夫人往他们来的那条路走,周鹏辉往这条路的另一头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周鹏辉以为自己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躯壳,他的身体完全不由他控制了,丝毫知觉也没有,像一尊被竖在雪地里的冰雕。
外面的雪已经很大了,埋过他半个小腿肚子。他抬起头去看那些碎盐一样的雪花,它们密密匝匝地砸在他身上,像密密麻麻的法术攻击一样。
没过多久,周鹏辉便在这样的攻击下轰然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