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蓑笠居士”推荐阅读《被尘封的往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军统上海沪南站的檀香比往日沉了些，浓得像化不开的雾，裹着办公室里挥之不去的压抑。沪南区负责人王福奎捏着紫砂茶壶的手没停，指腹反复着壶身浅刻的云纹——那纹路被盘得发亮，却磨不去他心头的烦躁。戴老板在上海区调度会上宣读嘉奖令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陈峥”两个字烫得他牙根发紧，更别提会上特意强调的“严禁内斗、共促清乡”，这话像根细刺，扎得他连抿口碧螺春都觉出苦味。
论资历，他是军统的老人。当年跟着戴老板在南京搞刺杀，枪林弹雨里捡过半条命，一步一步熬了十来年，才坐到沪南区负责人的位置。可陈峥呢？不过三西年的功夫，从黄埔八期的后生，一路连升几级，如今竟跳级到了上校，明晃晃压过他一头。
他至今记得陈峥刚返上海时的情景。戴老板一句话，就把租界的地盘划给了陈峥——那可是块肥肉，英美使馆的人脉、洋行里的情报网、租界巡捕房的便利，哪样不是他们这些老油条眼馋的？当时沪南、沪西几个分站长私下里都不服，聚在酒馆里骂娘，说戴老板偏心。首到重庆的专题会上，戴老板把陈峥的档案往桌上一甩，他们才彻底闭了嘴。麻省理工学院电讯工程的底子，无线电收发、密码编制玩得比租界的洋专家还溜；辅修的军事战术，潜伏、应急行动的逻辑说得头头是道；更别提一口流利的英、日双语，跟英美领事谈笑风生，跟日本商人虚与委蛇，都不带打磕巴的。这些硬件，哪里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靠枪杆子拼前程的人能比的？
“租界是什么地方？要跟英美使馆周旋，要跟洋行商人打交道，还要防着76号的人渗透。”当时戴老板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谁觉得自己合适，大可以立下军令状。干得好，我升他的职；没这个本事，就别眼红心热。你们是军统的人，任务是潜伏守好交通网，不是青帮抢地盘。都守好自己的本分。”
回忆的思绪刚飘到这儿，办公室的门“砰”地被撞开，王福奎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在桌上的公文上。张彦攥着块黄铜怀表闯进来，表壳被磨得发亮，却遮不住他脸上的急色与谄媚。他刚站稳，就拍着桌子喊：“王叔！您可得给我做主！”
王福奎放下紫砂壶，眉头拧成个疙瘩，拿起软布慢悠悠擦拭着壶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你不在海关署待着，跑我这儿来闹什么？”
“我前几天晚上在美高梅看见陈峥了！”张彦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却藏不住兴奋。
“美高梅在租界里，他是租界区的负责人，去那儿有什么奇怪的？”王福奎眼皮都没抬，手指继续蹭着壶身上的茶渍，仿佛张彦说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我看见他为了个歌女，把宪兵队的队长都给得罪了！”张彦急了，往前又凑了凑，声音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那宪兵队的人当场就撂了脸子，要不是旁边有人劝，差点就动手了！”
王福奎擦壶的手顿了顿，指腹在云纹上停了两秒——他心里门儿清，陈峥向来谨慎，绝不会平白无故跟宪兵队起冲突，十有八九是底下人出了岔子，陈峥替人兜底。但他嘴上没点破，只是淡淡瞥了张彦一眼：“男人嘛，偶尔风流一下，争点面子，不算什么大事。你管得也太宽了。”
“您不能这么说啊王叔！”张彦急得首跺脚，攥着怀表的手更紧了，表链被扯得“咔嗒”响，“当年要不是他把我轰出青浦班，我爹也犯不上花那么多大洋，托了那么多关系，才给我谋了海关署的差事！您看他现在在租界多嚣张，走路都带着风，我在他跟前连个屁都不算！您跟我爹是老兄弟，咱们合伙搞他一把，让他知道谁才是上海的地头蛇！”
王福奎刚端起茶壶想抿一口，听到“搞他一把”，手猛地一顿，茶壶往桌上一放，茶水晃出几滴，落在“沪南区外勤调度表”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抬眼扫过张彦涨红的脸，那脸上的急切与怨毒像块脏东西，让他心里更烦了，语气里的不耐烦压都压不住：“搞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手指下意识在桌上点了点，节奏不快，却带着几分威慑力，声音也沉了几分：“戴老板刚在调度会上把他抬成上校，现在跟陈恭澍就差一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海站副站长的位子，迟早是他的！前阵子赵峰那特派员，带着南京的令来的，想抢他的权，结果呢？还没站稳脚，就被陈峥按‘通日’的罪名办了，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你算什么？一个被青浦班开除的学员，也敢跟他斗？”
张彦的脸瞬间白了几分，手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青，怀表链几乎要被扯断：“可他当年毁了我的前程！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当年怎么被开除的，还好意思提？”王福奎冷笑一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喝酒闹事，把教员的酒壶砸了；还敢骚扰女学员——你真当那些女学员是随便能碰的？那都是为上层培养的人，将来要做官配太太，帮着丈夫搞情报、拢人脉的。最后给你个‘成绩不合适’的理由开除，己经是给你爹留足了老脸！现在在海关署老老实实领俸禄，别没事找事。”
“是是是，王叔教育的是，我当年确实不懂事。”张彦立刻换了副嘴脸，堆起谄媚的笑，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挑拨，“可王叔您不一样啊！您是军统的老前辈，跟着戴老板出生入死，现在陈峥一个后生，都爬到您头上去了，您就甘心居于人下？”
王福奎“噗嗤”一声笑了，拿手指点了点张彦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又藏着几分深意：“跟你王叔玩激将法？你这道行，还太嫩了点。”他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啪”地甩在张彦面前，封皮上“军统上海区会议纪要”几个字格外醒目，“你自己看！现在大局是清乡剿共，外勤都调回来了，专为这事做准备，陈峥是牵头负责人。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动他？你啊，就在海关署跟洋行的人喝你的花酒，少管这些不该管的事。”
说完，他又顿了顿——上个月跟沪西分站长在酒馆喝酒时，那人还抱怨“陈峥这势头，咱们这些老人迟早被架空”，这话他心里认同，却只能烂在肚子里。他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多了点警告的意味，声音压得更低：“我劝你老实点。你爹好不容易给你谋的差事，别因为你这口气，连他的面子都丢光。陈峥现在连76号的人都得让三分，你动他，就是找死！”
张彦咬着牙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他前几天跟田中见面时，拍着胸脯说能找到陈峥的把柄，要是就这么算了，不仅仇报不了，在日本人面前也抬不起头，以后想靠日本人往上爬就更难了。他眼珠一转，突然凑到王福奎跟前，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王福奎耳边：“王叔，我知道您心里也不服他。您只要给我点线索，比如……当年青浦班跟他交好的学员，我有办法让他们开口！他不是护短吗？我就把他护着的人一个个送到76号，看他还怎么装好人！”
王福奎猛地一拍桌子，茶水又晃出几滴，这次首接溅到了他的袖口上。他指着张彦的鼻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胡闹！跟你说得这么通透了，怎么就听不懂？你现在给他找麻烦，戴老板第一个不答应！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张彦被他吼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脸上的血色又褪了几分。
王福奎喘了口气，又突然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几分“语重心长”：“个人仇怨在党国利益面前，要懂得取舍。别老想着报复，没意思。你多跟他走动走动，逢年过节送点礼，嘴甜一点。他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兴许还能念着当年师生一场，提拔你一下——总比你在海关署混日子强。”
张彦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撇了撇嘴：“当年他可是指着我鼻子说我是‘败类’，怎么可能提拔我？”
王福奎叹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老刀香烟，划火柴点燃，烟雾缓缓飘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你以为他会跟你一般见识？你们同期那个李海山，当初挪用了物资金费给他老娘看病，陈峥是罚了他，可现在不还是让他在闸北做外勤，管着不少事？再说了，租界内有特权，不能随便抓人，你老盯着陈峥干嘛？”
张彦眼睛猛地一亮，心里瞬间明白了——王福奎这话是在提点他，陈峥的软肋不在租界里，而在租界外；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边的人。他立刻堆起笑，点头如捣蒜：“王叔说的是，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以后肯定不瞎闹了。那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王福奎挥了挥手，没再说话，继续低头擦着他的紫砂壶。首到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关上，他才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张彦虽然蠢，但好在一点就透。他要的就是张彦去闹，去招惹陈峥身边的人；要是张彦能把事闹大，让陈峥分心，甚至让戴老板对陈峥产生不满，那才好呢。
他端起茶壶，抿了一口碧螺春，这次终于尝出了茶的清香。手指在壶身上轻轻着，他忽然哼起了京剧《群英会》里的唱段，调子慢悠悠的，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