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眉梢微挑，故意露出“感兴趣又警惕”的神色，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哦？哪个陈经理？”
王福奎向前探探身子，手指在桌上轻敲，一字一句的说：“裕昌洋行的陈峥。”
曼德也向前探近身子，压低声音：“他可是租界的红人，王老板有他的什么线索？可靠吗？”
王福奎见曼德上钩，心下放心，看来外界一首在传这位松井大佐身边的高级助理跟陈峥不对付是真的。“红人也未必干净！”他声音更急，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桌上，“我查到了！陈峥最近在扩运输线，他在吴淞口的码头悄悄新增了个货仓，位置偏得很，藏的根本不是丝绸——是军火！我还听说，他跟重庆那边有联系，这批军火就是要运给重庆的人！”他说得绘声绘色，手都激动得抖了，却没注意到曼德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曼德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道：“王老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陈峥跟日军高层有合作，每月都给宪兵队送物资，要是没有实据，我可不敢跟松井长官提——万一查错了，我担不起责任。”
王福奎早有准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手指都在抖，小心翼翼地推到曼德面前：“您看，他把军火藏在货仓最里面的隔间，还装了假的丝绸箱子掩人耳目，隔间门是朝左开的，旁边还堆了三个空木箱——只要您带人去查，一查一个准！”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邀功的急切：“我的人一首盯着，跟着陈峥的人好几天，那人是他的心腹，每次都得七转八拐才进的库房。我还怕不稳妥，自己悄悄去摸了一遍底，隔间里面的仓库藏的全是军火。这张坐标纸，是我昨晚熬夜画的，半点假都没有！”
曼德拿起坐标纸，假装仔细看了看，指尖在“左三隔间”的标注上顿了顿——这坐标，跟陈峥之前给他的“假军火仓坐标”分毫不差，连“旁边堆三个空木箱”的细节都一样，王福奎果然按他们的预期，把假线索递了过来。
他看着坐标纸，语气终于缓和了些，却还是带着点谨慎：“这么大的存量，确实跟梅机关备案的运输数据不符，看来陈经理确实有蹊跷。”
“可不是嘛！”王福奎连忙附和，声音都高了些，又赶紧压低，“您想想，要是为皇军供应的军火，他何必藏得这么隐秘，还在外间拿丝绸做掩护？这个地方只有他和他的亲信知道，正常生意哪用这么藏着掖着！”
“那王老板的意图是？”曼德眯着眼审视着他，眼神像把刀，仿佛要把他的心思剖开。
王福奎连忙换上一副“为人着想”的表情，搓着手道：“我们跑码头的，都是些苦力，跟人家洋行的伙计身份没得比，平日里没人把我们当回事。这不是想有个立功的机会，给我码头的弟兄们博个出路嘛——也算是为皇军效力，为大东亚共荣出份力！”
曼德心里首觉得恶心，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淡淡道：“王老板不会是跟陈经理有过节，想借梅机关报复吧？我听说宪兵队前几天刚被个混混耍了，也是去查陈经理的洋行，结果闹了个笑话。”
“哎！唐助理您可别这么说！”王福奎连忙摆手，脸上堆着笑，“我们这种泥腿子，跟租界洋行能有什么过节？纯是为了效忠皇军，为梅机关分忧！”
“既然王老板有实据，我会跟松井长官汇报。不过……”曼德话锋一转，盯着王福奎的眼睛，语气严肃，“这事不能让宪兵队的田中知道。他最近跟美高梅的那个歌女走得太近，天天喝酒到半夜，商会的人经常在那谈事，别喝醉了走漏风声，坏了大事。”
王福奎连忙点头，心里暗喜曼德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田中身边的苏丽丽跟陈峥走得近，避开他正好！“是是是！绝对不能让田中队长知道！全靠唐助理您了！您放心，我肯定守口如瓶！”
曼德站起身，把坐标纸揣进兜里，语气平淡：“我会尽快处理。王老板要是还有其他线索，随时联系我。”说完，他没再多说，转身就走——留下王福奎坐在咖啡馆里，捧着咖啡杯，笑得满脸褶子，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扳倒陈峥的机会，却不知道，自己亲手递出去的，根本是送自己进深渊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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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峥拿起坐标纸一看，目光扫到“军火仓隔间：左三位置，门朝左开，旁堆三空木箱”的标注，“噗”地一声笑出声，手里的钢笔都差点滑掉：“他这是怕日军查得不仔细，还特意给人标了位置？连空箱子数量都数好了，倒比咱们自己人还上心。”
曼德拉过椅子坐下，想起王福奎在咖啡馆里那副“握了致命证据”的笃定模样，又忍不住笑：“他还跟我说‘绝对不能让田中知道’，以为绕开了‘绊脚石’，殊不知早绕进咱们画的死胡同里——估计现在还在家捧着茶杯，等着松井夸他‘忠心可嘉’呢。”
“何止是死胡同。”陈峥把坐标纸递还给曼德，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语气却多了几分盘算，“好好利用这张纸，他画得这么细，松井说不定还得反过来夸他‘办事细心’。”
曼德点头，拍着大腿笑：“你是没瞧见当时的场面——搭线的人说王福奎要见我时，我差点没憋住笑；见了面，他攥着这张坐标纸，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真怕自己绷不住露了馅。”
两人对坐笑了半天，陈峥才收敛起笑意，神色一正：“别光顾着笑，接下来就等松井行动。日军把人力投去查假坐标，咱们正好趁机摸清楚吴淞口的转运点位置——王福奎这步‘神操作’，倒帮咱们省了不少功夫。”
曼德也收了笑，语气严肃起来：“就是你之前提的，跟江湾军火库对应的那处吴淞口外的转运点？”
陈峥刚点头，门外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詹家栋推门进来，手里捏着张折得整齐的商会检查令，笑着晃了晃：“你要的‘动静’我己经传开了，检查令也到手了，就等着配合你行动。”
“动静如何？”陈峥抬头问，指尖还停在桌上的运输单据上。
詹家栋拉过椅子坐下，喝了口桌上的凉茶，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商户们本就爱传这种新鲜事，我刚才出门时，几条街都在说。估计明早租界小报的标题都能猜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美高梅双雄竞场’，保准热闹。”
曼德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噗”地喷出来，吓得詹家栋赶紧跳开，他却还不忘打趣：“家栋，你这编故事的本事，不去办报真是屈才了。”
詹家栋笑着摆手，语气认真起来，“田中本来就天天往美高梅跑，我不过是添了点‘他跟陈兄为苏小姐争风吃醋’的细节，既符合他的性子，也没人会怀疑——谁能想到这是咱们故意放的风？松井那边只要听到，田中‘心思全在女人身上’的印象就坐实了，咱们查吴淞口的时候，他肯定没精力盯着。”
陈峥看着两人说笑，眼底也染了点暖意，指尖无意识地着桌沿——等这局收了网，就能回去见曼茵了。这几天忙着布局，只敢在电话里跟她说几句话，曼茵总说“一切都好，你安心做事”，可他知道，她心里肯定记挂着。
詹家栋看出他的心思，放下茶杯补充道：“曼茵那边你放心，我昨天让伙计送东西过去时见了她，她说家里都好，别惦记。”
曼德瞥了陈峥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张彦不是都被关进宪兵队了吗？你怎么还不回去？难不成真要跟田中‘争’到底？”
“等76号的人全放了再回。”陈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这事没彻底完结，风险就还在，不能大意。”
曼德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你啊，就是太谨慎。我先回梅机关跟松井汇报，争取让他明天就派人去查假货仓，咱们也好尽早摸吴淞口的底。”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打趣：“你拖着不回家，该不会真对苏小姐动心思了吧？”
陈峥抓起桌上的纸盒朝他扔过去，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赶紧滚去办正事，少在这胡说八道！”
曼德抬手接住纸盒，打开一看是包进口香烟，笑着朝他晃了晃：“谢了！等事了了请你喝花雕！”说完，推门消失在夜色里。
办公室里，詹家栋凑到桌前，指着运输单据上的几个地名，跟陈峥低声商量起后续外勤的路线和分工。窗外的夜色渐浓，办公室的灯光透过玻璃飘出去，落在上海的街面上，与远处美高梅闪烁的霓虹交叠在一起——一场围绕吴淞口真军火库的暗局，正悄然铺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