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山、方敏一行人被“家人”接出76号大门时，沪北区的街角己候着个穿短打的汉子。他递过布包，声音压得低稳：“陈区交代的，里面是盘缠和苏州商户的新身份，郑队会送你们去联络站避风头，等上海这边稳了再说。”
李海山指尖触到包里的银元，硬邦邦的触感混着几张纸片，话到嘴边还是没忍住：“陈教官……怎么没来？我总得跟他说声谢，告诉他我没松口……”
汉子叹了口气，掌骨轻轻拍在他肩上，语气里有无奈更有郑重：“陈区说，现在见不如不见。76号和宪兵队的眼睛还盯着，他一露面，反倒是给你们惹麻烦。他还说，你们之间不用言谢，记着青浦特训班的班训就够了——‘忠勇不怯，守正不挠’。”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李海山心里，喉结滚了两滚，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他忽然想起青浦班时，陈峥教他们电讯的模样，那人曾说：“潜伏的人，最该守住‘不连累’三个字——自己的命要紧，身边人的命更要紧。”原来此刻的不见，也是一种守护。
“忠勇不怯，守正不挠……”他低声念着，眼泪终是砸在衣襟上。从前抄纪律条例时，总觉得这八个字生硬又冰冷，如今才懂，这是陈峥早早就教给他们的——在暗局里怎么守住自己，守住该守的东西。
送走众人，短打汉子折回沪北区老郑的办公室，只一句“人己往苏州转移，安全”，便快步退了出去。办公室里，陈峥正立在窗边，望着楼下渐渐热闹的街道，指尖夹着支刚点燃的烟，烟雾袅袅缠着他的身影。
“真不跟他们见一面？”老郑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放轻。
陈峥缓缓摇头，吐了口烟圈，语气平静却裹着暖意：“见了又能怎样？徒增牵挂罢了。他们记着班训，守住底线，比见我这一面重要得多。”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肩上，旧部安全、内鬼肃清，接下来，该轮到他为那八个字，做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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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昌洋行的办公室里，暮色漫进窗棂时，陈峥正将詹家栋送来的“日清37号”转运信息叠得整齐。纸上“军用木箱、九点装卸、守卫三人”的字迹，正是老吴那边急等的情报。
电话铃突然响起，曼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松井定了今晚七点的松叶亭包厢，还特意让厨房备了你爱吃的菜。”
“知道了。”陈峥应着，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抽出“洋行月度物资报表”，笔尖在“丝绸损耗”那栏悄悄改了个数字——这是他跟老吴的暗号，数字对应的，正是转运船的靠岸时间。“你先去等，我处理完报表就过去。”挂了电话，他起身锁上门。
保险柜打开的瞬间，小巧的无线电发报机露了出来——这是他与老吴的秘密联络工具，每次只用三分钟，发完就拆成零件藏进货箱夹层。指尖飞快调出频率，按键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轻响：“鱼己入网，明早九点靠岸，饵三枚，箱标军用。”
发报结束，他立刻拆开发报机，零件被仔细裹进丝绸卷，重新锁进保险柜。做完这一切，陈峥才拿起外套出门。走到洋行门口，他抬眼望了望夜空，星星暗得几乎看不见，就像眼下的局势：戴笠要借清乡绞杀中共，松井想靠物资控制租界，王福奎忙着内斗抢地盘，而他要做的，是在这些缠成乱麻的利益里，悄悄给老吴递去“生路”，给那些不该被牺牲的人，留条退路。
松叶亭的包厢里，松井举着清酒杯，脸上堆着热络的笑：“陈桑，白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这杯我敬你，算赔罪。”
陈峥端起酒杯轻碰，酒液却没沾唇：“大佐也是为了公务，我怎会介意。对了，南京江秘书提的清乡物资调配，我己拟好方案，明天让助理送过去——定不耽误梅机关的事。”
松井笑得眼睛都眯了，连连点头：“有陈桑在，我放心！”
酒过三巡，陈峥借去洗手间绕到后门，老郑派来的人己候在阴影里，凑上前低声道：“李海山他们己安全到苏州联络站，南京那边也传了信，暂时没人再查青浦旧人。”
陈峥“嗯”了一声，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望向远处的码头，夜色里隐约能看见“日清37号”的船影——明天一早，这艘载着日军军需的船靠岸时，老吴的人该己做好准备，要么截下物资，要么摸清运输路线，为抗日武装多争些机会。
回到包厢，松井还在兴致勃勃地聊清乡计划，陈峥顺着话应和，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坚定。
走出松叶亭时，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陈峥拢了拢大衣衣领。没人知道，这位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的“陈桑”，心里藏着怎样的初心——不是为军统的“党国大局”，不是为个人的功名利禄，只是为了守住那些不该被牺牲的人，为了让抗日的星火，能在这暗局里，继续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