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诗又云:
飞龙但印骨与皮。
寅恪案:唐会要柒贰诸监马条云:
至二岁起脊量强弱,渐以飞字印印右膊。细马次马,俱以龙形印印项左。送尚乘者,于尾侧依左右闲印以三花。其余杂马,齿上乘者,以风字印左膊,以飞字印左髀。经印之后,简习别所者,各以新入处监名印印左颊。
同书同卷诸蕃马印条略云:
可以解释此句也。
白诗又云:
五十匹缣易一匹。缣去马来无了日。养无所用去非宜,每岁死伤十六七。
白氏长庆集肆拾翰林制诰肆与回鹘可汗书云:
达览将军等至,省表,其马数共六千五百匹。据所到印纳马都二万匹,都计马价绢五十万匹。缘近岁以来,或有水旱,军国之用不免阙供。今数内且方圆支二十五万匹,分付达览将军,便令归国,仍遣中使送至界首。虽都数未得尽足,然来使且免稽留,贵副所须,当悉此意。顷者所约马数,盖欲事可久长。何者,付绢少,则彼意不充。纳马多,则此力致歉。马数渐广,则欠价渐多。以斯商量,宜有定约。彼此为便,理甚昭然。
旧唐书壹玖伍回纥传(参新唐书贰壹柒上回鹘传。)略云:
回纥恃功,自乾元之后,屡遣使以马和市缯帛。仍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新传绢作缣。)动至数万马。其使候遣,继留于鸿胪非一。蕃得帛无厌,我得马无用。朝廷甚苦之。
同书壹贰柒源休传(新唐书贰壹柒上回鹘传同。)略云:
[回纥]可汗使谓休曰,所欠吾马直绢一百八十万疋,当速归之。
寅恪案:旧唐书回纥传书马价之丝织品为绢。乐天所草与回鹘可汗书亦作绢。但新唐书回鹘传及此诗则俱作缣。白氏长庆集与回鹘可汗书乃当时之公文,而此诗亦直述当时之实事,何以有绢缣之不同,似甚不可解。考缣之为丝织品,其质不及绢之精美,即古诗上山采蘼芜篇所谓「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素即绢。)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者。或者马一匹直绢四十匹,直缣遂五十匹欤?至新传之改易旧文,以绢为缣则未详其故。又乐天所草与回鹘可汗书中尤有可论者,据旧传言,马一匹易绢四十匹,若依唐朝以二十五万匹绢充六千五百匹马价计之,则约为四十匹绢易一马,与旧传言者颇合。若依回鹘印纳马二万匹而索价绢五十万匹计之,则每匹马唯易二十五匹绢,与旧传所言者相差甚远。此种数值之差异,若以索价付值之不同释之,既决为不可能。若以时代之先后释之,则实物之交易,似亦不应前后相差如此。颇疑回鹘每以多马贱价倾售,唐室则减其马数而依定值付价,然亦未敢确言也。
白诗又云:
缣丝不足女工苦。疎织短截充匹数。藕丝蛛网三丈余,回鹘诉称无用处。
旧唐书肆捌食货志上(通典陆食货典赋税下同。)云:
先是开元八年正月勅,顷者以庸调无凭,好恶须准。故遣作样,以颁诸州。令其好不得过精,恶不得至滥。任土作贡,防源斯在,而诸州送物,作巧生端。苟欲副于斤两,遂则加其丈尺,至有五丈为匹者,理甚不然。阔一尺八寸,长四丈。同文共轨,其事久行。立样之时,亦载此数。若求两而加尺,甚朝四而暮三。宜令有司简阅,有逾于比年常例,丈尺过多,奏闻。
寅恪案:唐制丝织品之法定标准为阔一尺八寸,长四丈,而付回鹘马价者,仅长三丈余,此即所谓「短截」也。其品质之好恶,应以官颁之样为式,而付回鹘马价者,则如藕丝蛛网,此即所谓「疎织」也。其恶滥至此,宜回鹘之诉称无用处矣。观于唐回马价问题,彼此俱以贪诈行之,既无益,复可笑。乐天此篇诚足为后世言国交者之鉴戒也。又史籍所载,只言回鹘之贪,不及唐家之诈,乐天此篇则并言之。是此篇在新乐府五十首中,虽非文学上乘,然可补旧史之阙,实为极佳之史料也。
白诗又云:
咸安公主号可敦。
寅恪案:咸安公主即德宗女燕国襄穆公主,下嫁回纥武义成功可汗者。其始末见新唐书捌叁诸公主传,新唐书贰壹柒上回鹘传上,不须备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