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来了酒,锦儿和秋月也都斟了一盅陪他喝。两个人暂时都不说话,只劝曹雪芹夹菜,等他吃得差不多,方由秋月开口。
“杨小姐的老太爷去世了。”
“啊!”刚说了一句,曹雪芹便打断了她的话,“怎么回事?
是在安徽去世的?”
“是啊!如今这消息还瞒着她家老太太。杨老爷人是故去了,身后还有麻烦。”秋月接着将杨忠烈出事的缘由,约略说了一遍。
“这太惨了!家里还有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看来迟早不保,一旦倒了下来,让她们母女怎么办呢?”
听得这话,秋月与锦儿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锦儿便说道:“原来是我做的媒,如今我要打退堂鼓了。这亲结不得,不然就是我害了太太。”
“那怎么谈得上?”
“怎么谈不上?你倒想,一成儿女亲家,杨家的老太太能不管吗?”
曹雪芹不做声,低下头去夹了一块粉蒸鸡,刚要送入口中,突然抬头说道:“就不是亲戚,也不能不管。”
“这是什么道理?”
“就算萍水相逢,遇到这种事,也应该尽力帮助,况有此一重姻缘。”
锦儿笑笑说道:“看起来你倒跟杨小姐有缘,也许天生你就喜欢那种样子的人。”
秋月说道:“凡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因为亲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为全家着想。”
“为全家着想,名声最要紧。原来说得好好的,只为人家遭了难,咱们就不提这回事了,不显得太势利吗?”
秋月和锦儿都没有想到,他会提出来这么一个理由,而且一时也辨不清这是正理还是歪理,只觉得不容易驳倒。
她想了一会儿说:“事情是两桩。譬如说,已经有了婚约,如今要悔约,仿佛嫌贫爱富似的,自然不是咱们家会做的事。
可是八字不见一撇,还没有着手事情就变化了,这又有什么褒贬好落的呢?”
“话不是这么说,只要心一动,就是种了因,必有个收缘结果。何况,已经约了人家来相看,怎么说还没有动手?”
“好!我再请教,假如相看不中呢?”
“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过就算那样,彼此总还是有情分在的。”
说到这里,锦儿有了主意,很快接口说:“对!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就照这个宗旨办事,当作相看不中。如今算跟杨家是久已相与的熟人,既然他家遭了不幸,照你的话说,应该量力帮助,送一百两银子的奠仪,也很像样子了。”
这番话说得情理周至,办法也是干净利落,秋月佩服之余,笑着说道:“现在我才知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可是把震二奶奶教你的本事拿出来了。”紧接着又向曹雪芹说,“我看就这样子办吧!你看怎么样?”
“你们都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
“我们的话又不是圣旨!”锦儿很大方地说,“你如果有更好的主意,就听你的。”
“没有!”曹雪芹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有怏怏不快之意。
秋月不愿意他受委屈,便又说道:“你心里有话,尽管说出来,怕什么!别闷在心里,闷出病来。”
“没有什么!”曹雪芹自怨自艾道,“早知如此,也用不着害我昨儿晚上大半夜不睡。”
“为什么大半夜不睡?”
“今天是‘会文’的日子,我得把一篇‘策论’写好了才能来,哪知道扑了个空。”
一听这话,锦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曹雪芹索性说:“不管怎样,让我见一见,行不行?”
“行!”锦儿答得非常爽脆,但又说,“这一阵子人家有了白事,不能出门,等她服满了我一定想法子让你看一看她。”
曹雪芹心凉了半截。父母之丧,照旗下的规矩,百日服满;要是以汉人的服制,三年之丧至少得一年以后才能出门。曹雪芹的这次相亲算是不幸夭折了。